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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为我竖起了路标

父亲,为我竖起了路标

  • 作者: 清菡
  • 来源:美文阅读网
  • 发表于2017-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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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光碎了,但记忆还在,父亲的教导,已变成一种气质,嵌入骨髓。这么多年来,与我彼此照见。后来,我逐渐明白,这种潜移默化的东西,无论生活怎样辗转,它都肆意而蓬勃,恒古而坚定,人家说,这就叫家风。

      那年夏天,我十岁。

      村东有一条马路,很长很长,两边的村庄像绣在它两旁的花朵。爷爷说,这条路一直通向县城,在爷爷一脸羡慕的描述里,县城就像挂在路尽头的一个诱惑,驱使我常常伸长脖子去眺望,可我并无看到过县城的样子,但县城的气息我熟悉,它一直氤氲在我的意念里。那时,村东的那条路上,常常会有穿着四个兜衣服的男人,骑着自行车,从北面驶向南面,那是县城的方向。

      在自行车荡起的尘土里,总有一双渴望的眼睛和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要是有一辆自行车该多好!”玩累了的时候,我就会坐在槐树下,向着县城的方向,灼灼而望,痴痴而想。然后,在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勾勒县城的模样。

      那天正午,路上空无一人,路两边的槐树也耷拉着脑袋,阳光穿过叶片投下斑驳的疏影,蝉在不停地聒噪,我坐在树影子里玩吊蚂蚁的游戏。

      “扑通”一声,像一阵凉气,把夏的炎热和宁静搅动,我循声望去,在马路的中间,白晃晃的光线下,躺着一个军用包,那包鼓鼓囊囊的,像饱满的召唤,我奔了过去。是谁的呢?抬头望去,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正奋力地蹬着车子,向着县城的方向驶去,我四下里看了看,马路上除了白晃晃的光线,再无他人。

      一定是他的!“停----下”我把包举过头顶,像摇着一面小旗似的。“下”字还没喊出口,我举着包的手像是被什么绊住,搁浅在空中。一个黑色的钱包,像一枚落叶,打着旋,从包里落下,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我一手攥着钱包,另一只手伸向拉链,心里咚咚咚,小鼓一样敲。“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随便动。”父亲的话像是一道指令,我的手像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来。但好奇在心的枝杈上开始腾腾而生,到后来已经纷纷扬扬了,它的气势最终还是淹没了父亲的教导。我选择了打开。

      里面嵌有一面小镜子,旁边的塑料皮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跟我差不多大,正对着我天真地笑。钱包的里侧是一叠钞票,我数了数,二百八十元!天!这么多钱!我几乎是惊叫着了。那一瞬,一种莫名的兴奋像火苗一样烧遍了全身,那感觉,跟过年穿了新衣一样,天上掉馅饼,也无非就是这般美好。那钱,仿佛就是我的了。我的了。

      买一辆自行车一直是父亲的愿望,二百一十元,黑色的飞鸽牌,父亲不止一次到供销社看自行车,他还许诺我,要载着我去县城,给我买好多糖果呢。可家里的日子紧巴,攒够了钱,不是买化肥,就是添农具,总之是,那辆飞鸽自行车,还一直停在供销社。

      这下可好了!父亲和我的愿望都瞬间实现了!我不由朝着县城的方向望去,那个人连影子都没了,我暗自庆幸!把包紧紧抱在怀里,在白晃晃的光线里,像燃烧着的一团火一样,向家里跑去。

      远远地看到父亲在垒猪圈,我飞快地跑到父亲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满以为父亲会夸我。谁知,父亲还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劈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哇”的一声哭了。父亲平生第一次打了我。“谁让你这么做的?”父亲眼睛瞪得像核桃,青筋如蚯蚓般条条绽出,一双手也在微微发抖,对我几乎是吼着了。“都怪我平时教育你少。”父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里面是满满的失望。然后快速地扔下手里的活,不由分说,用满是泥的手,拿了包,拽着我,向着村东的马路走去。他的身后跟着一股风。

      太阳的热情丝毫没有降下来,汗水在父亲的脸上淌成地图,父亲顾不得擦汗,伸长了脖子向着县城的方向不住地眺望,和我一直站在马路上。我止住了哭声,泪水经太阳一晒,火辣辣地疼。父亲拉我坐在树影里,点了一根烟,烟星子一闪一闪,印着他沧桑的脸。他看着我火辣辣的脸,问我疼不疼。我赌气把头扭向一边。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好也不能要。要过城里人的生活,就得好好念书,这跟种地是一个理,没有一锄一锄的耕种,哪有秋天的收成?”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了父亲的做法,怨气也在一点点地消退。

      夕阳下山时,我们终于等来了那个丢包的人。他很感动,抽出十元钱往我手里塞,让我买糖果。父亲说:“不必谢,应该的,给你也会这么做。”对着他递着的钱,我只是使劲地摇着头。

      直到初中毕业时,我才第一次去了县城,但,我没后悔过。

      我靠着好好念书,考上了师范。上学期间,那时火车还没有用身份证买票,有学生想尽办法逃票,几块钱的火车票对于一个拮据的家庭来说,是一种负担,我也蠢蠢欲动,我也计算过,这一年省下的票钱,可以买好几件漂亮衣裙。可我没有,一次也没有。家风,在暗中盯着我呢!

      记得在太谷时,有次学校组织我们去青岛旅游,到了景点检票处,有家长告诉孩子,要猫着腰走;有家长告诉孩子,要夹在两个大人中间走。当时,八岁的孩子,天真地问我:“妈妈,我该怎么走?”我对孩子说:“你平时怎么走,还怎么走。”那一瞬,我真没感到吃亏和失落。我对自己说,父亲给我竖起的路标在,一直都在。

      “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好也不能要!要想过好日子,就好好念书!”父亲的话凝成一种家风,路标一样,在我人生的路上一直立着,一直。从来没有倒下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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