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曾搞了次活动,活动的名字叫“五讲四美三热爱”。随着活动的不断深入,全国人民都拍手称快,也乐于做活动的标兵,带头人。可这活动传到通顺河边的一座小学里,可是苦了这里的一帮老师,尤其是个姓蔡的老师。
这座学校的名称叫芦苇场小学。学校属村办小学,来学校担任老师的自然都是从各组抽调上来的人,自然也都是肚里有些文墨的人,不然,叫那些睁眼瞎(文盲)来教不成?即便来了,他又能教些什么呢?这些人自然是被人称作“土知识分子”的精英人士了。虽为精英,却因一辈子都窝在乡村,没有走出过家门,即便有那条件好的,亲戚多的,在那大口岸搞了些事体的,去见了几回洋广,留在记忆中的,也只是那些诸如车多人多房子高厕所难找的话了,至于别人的文明生活习性却一样都没装进肚子里,即便偶尔见了,却也不屑一顾,也觉得蛮别扭。回家后,以前该么搞,现在还是么搞。所以,这些精英人士的一切生活习性,都和那些睁眼瞎的人一样,按蔡老师的话说,叫“乡里鼓乡里擂”,又说,叫“都去搞那些稀奇古怪的洋家伙,走出校门,别人见了,都要在背后指指甲。”但时代的车轮又岂能因个把人的不合拍而停滞不前呢?尤其是这“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活动,已成燎原之势,已要走入寻常百姓家了。
且说这一天,学校的伢儿们都放夜学了,倘搁以往,老师们都早已孙雀东南飞了。可今日因为校长中午临去开会时,就已有话留下,说要老师们晚些走,说有重要内容传达,老师们这才留下来了,耐着性子等着校长的归来。
此时,天边正热闹,校园里只见了几只闲鸟在嬉戏,追逐。连那最喜欢在校逗留的伢们都已不见了踪影。炊事员都催了几次要去吃夜饭,但老师们却都象没听见样,还赖在办公室里静静地批改作业,等待着校长的归来。
学校虽为民办,却还是学了公办老师的搞法,集体食宿。
当然,这种做法,也仅只是在刚开始实施时,热闹过一阵子,也叫刚挖的茅厕三天香了。时日一长,老师们自也找了各种由头,纷纷回家去了。
校长见了,也不言语,体谅地笑笑,也就过去了。
毕竟都是当家理事之人。校长也成了家,只是不久,少了拖累,再加家中田亩有老子娘照看,才显得比别人单一了些。
又加老师也可在全乡调动。校长就不是芦苇场人,是游湖村人,离这儿有七八里的路程。这回家的老师也只是那些本村的人;其他老师,包括校长在内,也只有在星期天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却又因没得粮票供应,老师们要想吃饭,也只有从家里背了粮食,再兑换成餐票,凭票进餐。这种现象,倒也成了当时的一道风景,亦如行政上的“背袋干部”。
至于蔬菜,全凭学校筹措了。好在村上体谅老师们的清寒,也是依了古例,将那学校周围的农田交予学校,由学校自主经营。倘田亩稍广些,校长的脑子又活泛些,就承包一部分出去,收点租金。即便村干部知悉了,也只是笑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并不予以追究,也不去说些个么家。既然田亩交予了学校,自然由学校自己处理了。剩余田亩,学校自己留用,却也没去抛荒,种上蔬菜,供老师们食用。所以,每到夏秋两季,都是老师们的节日,茄子,辣椒,南瓜,蕃茄,豆角,换起花样吃。又加芝麻上市,食油充足,菜里的油自然就多些,多到用筷子去扒都扒不开。这一时节,老师们个个都吃得油光水滑,就连那屙出来的尿,都漂上了一层油。可一到冬春,新菜长不起来,老师们的灾难日也就来了。当然,这还要看炊事员的勤懒了。倘勤快些的,把校当家来看待的,自在那夏秋时节,把那多余的豆角,辣椒,萝卜等蔬菜多腌制些,一到冬春,就可拿出来食用了;倘懒些的,就只有吃贮存的南瓜,冬瓜了,老师们跟着也受难了。其实,南瓜,冬瓜也没得个么说道,只是这食用的时日一长,自然就厌烦了。又加油水一少,老师们个个都是黄皮寡瘦,连带那屙出来的尿也是清汤寡水,不忍卒看。
等到老师们等得都要通爹骂娘时,校长终于回来了。校长一进办公室,扫了一眼,长出口气,道:“还怕你们都走了哩。”刚想去坐,又见炊事员来了,校长大惊,连忙问道:“没吃?”
炊事员报怨道:“等你郎校长大人嘚!”
校长一拍后脑壳,连声告罪:“罪过!罪过!”又难得地幽了回默,“走,就着精神下米饭。”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狼嚎声。
待老师们都端了碗,埋头吃饭时,校长开始了传达。
当校长连米粒都喷到桌上时,隔远些的蔡老师端着碗,蹬蹬几步走来,放下碗,伸手探向校长的额头,疑惑道:“校长,你么搞了?么象个夜蚊子哼哼啦?我哪些一点都听不到。”说着,又缩回手,再探自己的额头,自语道,“不烧啊?”说完,又端起碗,退到一边,蹲下去吃了起来。
校长也不恼,见蔡老师蹲下了,又道:“这就是今天的会议精神……”
蔡老师猛地弹起,反驳道:“难不成要我们都像夜蚊子哼?”
校长肯定道:“对,这叫文明说话,不再象炸弹样,满世界人都听得到。晓得的说是在说话,不晓得的还以为再吵架。”
蔡老师听了,弯着腰,走前几步,放下碗,连声叫唤:“唉哟,我的姆妈呀,明天我就不搞了,这不是革我老蔡的命?”
旁边个老师打趣道:“未必你和你老婆情话时,也是这样,粗声大嗓,说话象扔炸弹?”
蔡老师一梗脖子,刚想辨解,校长打断了他的话。校长说:"呃,对了,孙组长说要给我们配个老师。”
蔡老师连忙问:“又是和尚?”
校长却卖起了关子,摇摇头,答道:“不知。”
眼看会是开不下去了,校长也不急,只是埋头吃饭去了。
其他老师见校长不说话,也不催,又等了下,见实在没得话说了,纷纷洗了碗,各自散开了。
教导主任却未走,与校长对面坐着,安排下面的工作。
老师们依然粗声大嗓说着话,尤以蔡老师最甚,这也似乎成了蔡老师的乐趣。
没过几天,校长说要去乡里一趟,老师们也没在意,任由校长去了。
等到第三节课下,校长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位妙龄女子。少女一袭黄衫衬托得玲珑有致,一头乌云束在脑后,随着少女的走动,一上一下,甚为惹眼。
随着少女的进入,刚一刻还闹哄哄犹如炸了窝的马蜂,顿时安静了下来。老师们只把一双眼睛瞪大,毫不掩饰地观瞧。
校长见了,轻笑了下,又清了下喉咙,刚想开口说话,外面传来“碎”的一声炸响,别个倒还好些,那个少女一惊,身子往上一纵,那身后的乌云跟着也起伏了起来。
蔡老师见了,啧啧赞道:“哎呀,就象那中山公园的孔雀,开屏了。”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啧啧声。
其他老师一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哪还有半点猛张飞的声嗓?活脱脱一方大口岸的教书先生。
校长见此,淡然一笑:“蔡老师,张老师以后就跟你搭班了。”
蔡老师即刻眉开眼笑,柔声回答:“好。”
其他老师纷纷一拍桌子,纷纷大声询问:“蔡老师!“
蔡老师莫名地回道:“啊?”
老师们纷纷一指自己的喉咙,道:“你也变成了夜蚊子?”
蔡老师这才省悟,刚想大声应答,瞟眼一旁的少女,道:“啊一一?”
声音拖得老长,显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