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0日,陕北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雪没下多久,约三指厚就停了,给第二天即将到来的冬至吃饺子习俗增添了浓浓的祥和气氛。
21日我接到公司的派遣,去陕北米脂出差。临出门时,家人特地交代,今天冬至,一定要记着吃饺子。
高速路如一条巨大的绳索,将一条条沟一道道梁串联起来,或架桥或钻洞,起起伏伏在茫茫的黄土高原上。汽车如履薄冰般地爬行在山的缝隙里,公路两边的山峁河沟银装素裹,干枯的树枝披上了一层如雾凇般的白雪,颤巍巍的。凌冽的西北风如顽童般轻轻晃动着树枝上的雪花,引来一阵阵雪雾腾空而起,冲向云端。太阳躲在铅灰色的云层里,不时地探出头张望。
桥面上冰雪已经融化成一层厚厚的冰水。我对不会开车的小孙显摆说,这种路面轻易不能踩刹车,一旦误踩刹车,汽车就会原地掉头或者侧滑而发生事故。今天冬至,既是头九的第一天,也是关中地区祭祀祖先最重要的节日,是亡人过新年的重要节日。这天阴风四起,铅云密布,人们带着纸做的棉衣棉裤和香裱纸钱来到祖坟祭祀,给生存在另一个空间的祖先们送去过年的新衣裳和纸钱,祈求祖先保佑子孙们平安富贵。按照乡下人的说法,冬至这天最好别出远门,路上很邪乎,事故率忒高,这无疑给冬至蒙上了一层神秘而诡异的色彩。
记得2012年的时候,全世界都在疯传玛雅预言,12月21日地球爆炸,人类毁灭。那天正好是冬至。谣言愈传愈烈,铺天盖地,网络上用许多历史事件证明玛雅预言的真实性,谣言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连政府出面辟谣也显得苍白无力。有人开始疯狂的消费,计划在地球毁灭之前消费完所有积蓄;有人辞去工作,从千里之外赶回家乡,和亲人们厮守在一起等待最后的时光;更多的人在恐慌不安中忐忑等待着无法改变的命运。进入12月份,人们就开始一边倒计时一边探讨世界末日到底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
12月19日,突然接到公司紧急通知,让我和同事去吉林出差。由于任务紧,我们想都没想就购买了21日的机票。
飞机呼啸着冲上了云端,舷窗外白云滚滚,如团团洁净的棉絮,又似一个调皮的孩童在和飞机捉迷藏,一会儿一个筋斗翻滚着迎面而来,一会儿又溜到机尾无影无踪。我暗自思量,神话故事里的神仙们会不会就住在那白云后面?万一有神仙脚踩祥云踏歌而来撞上飞机咋办?撞机?天呐,今天不就是玛雅预言里的世界末日吗?我们竟然糊里糊涂地坐上了飞机?尽管天空湛蓝而洁净,安静得如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可我的小心脏却开始“扑通扑通”的击打起了响鼓。我偷窥四周,旅客们大都在安静的闭目养神。难道他们忘记了今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不但是玛雅预言里的世界末日,更是我国二十节气里的冬至,是亡人过年呀!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同学的哥哥就是在冬至那天驾驶手扶拖拉机给地里拉粪时,突然车厢的牵引轴断裂,被夹在了车厢与手把之间,手把插进了他哥哥的胸部,当场毙命。还有我们邻村一农户在冬至这天驾驶四轮拖拉机上山运石头,被滚落的大石头当场砸死。还有我们村有名的马二在冬至这天开山炸石时,被迟响的哑炮炸得粉碎……太多太多的案例让人们对冬至这天不寒而栗,即使今天地球不爆炸,冬至也不适合出门呀。我太糊涂了,怎么忘记了这一点,怪不得早上临出门时妻子眼睛红红的,我问咋回事,她回答说是烟熏的,原来她早就这道这天出门凶险而无法阻拦我啊!再看看飞机外面翻转的云层,我手心莫名的湿漉漉,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突然眼前的白云瞬间变成了漆黑的蘑菇云,笼罩了整个天空,地球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巨大的冲击波眨眼间就将天空所有的飞行器包括鸟儿们化作飞灰,消失在了茫茫的大气层中。地球被炸成无数的碎片,化作一支支利箭射向遥远的太空,附近的星球上落下了支离破碎的残骸冒着青烟……
我来不及思想,就被化作成一股青烟,飘荡在茫茫的太空里。亲人们,你们在哪里啊?是否和我一样也在飘荡?我真混,为何没和亲人们相厮守,莫名的孤独令我毛骨悚然……
两行心酸的清泪“吧嗒吧嗒”滴在了手背上,我蓦然一惊,立即抹去泪花。飞机依然平稳的在天空,调皮的白云还在舷窗外飞来飞去,旅客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神情变化。
飞机准时、平稳、安全的落地,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到机场接我们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他穿一件肥大的蓝色羽绒衣,花白的头发几乎根根直立,国字脸,一双浓眉大眼显得格外精神,厚厚的嘴唇哆嗦出几个字来:“俺们这嘎达零下二十九度,冷,穿暖和了。”看到淳朴憨厚的师傅,我忐忑的心终于踏实了。一出机场,我们就跌入到雪的海洋,目光所及之地全是白茫茫的雪,黑黝黝的高速公路如同一条腾飞的巨龙,飞跃在千里冰封的林海雪原。下了高速,公路上仍然是厚厚的积雪,杂乱的车辙下是厚厚的冰。师傅并没有减速,而是在冰雪路面上继续飞驰。我刚放下的心再一次缩紧了,两只拳头紧紧地攥起来。我不放心地又一次检查安全带,师傅看出了我的紧张,哈哈大笑道:“没事,我们一年七个月在冰雪路面上开车,习惯了。你看看车外,大家连防滑链都不用,不会有事的。”我扭头看窗外,确实没看到带防滑链车。我的心突然就悲哀了起来,看来没在飞机上烟飞灰灭,却要在汽车上命丧异乡了。我颤抖着声音说:“师傅,咱们慢点儿开,安全第一。”师傅又一次爽朗地大笑道:“你们这些南方人呐,就是命贵。我们整日在这冰雪路上开车,早就掌握驾驶技巧了,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师傅话音未落,突然就拐进了一条窄窄的小道,一边是沟渠,一边是高坎,道上的车辙明显少了。“这是一条捷径,一会儿就到了。”师傅安慰我们说。我的心底蓦腾起一股怨气,暗想:“这叫什么呀,纯粹拿人的生命在开玩笑嘛。”
现在回想起来还感觉到后颈凉飕飕的,东北人开车就是习惯了冰上飞。没想到,时隔四年之后的今天,恰逢冬至,我又一次踏上了出差的旅程。
六百多公里的路程竟然爬行了近九个小时,我们到子州县时,天已经黑透了,离目的地米脂县城只剩三十公里了。我的心里一阵轻松,紧张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沿途并没有出现危险路段,特别是下午的太阳将高速路全部晒干了。我轻松地吹起了口哨,优雅的将车驶出青银高速,进入榆商高速的立交桥。橘黄色的灯光由下而上,缓缓的盘旋。突然,车灯前出现了一片冰溜子,我惊叫一声:“有冰!”右脚本能地松了油门,汽车猛地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唰”地斜刺刺冲向立交桥右边的水泥挡墙,好似一个要自杀的人似的,挡都挡不住。我的大脑里立即闪现出撞到挡墙后的情景,汽车冒着如雾的蒸汽嘶嘶作响,保险杠、前大灯散落一地,机盖严重变形并高高翘起,耳边响起了家人的叮咛:“今天冬至,记得吃饺子哦。”大脑的思绪在狂飞,两只手却本能地将方向盘向左边使劲地撸着,眼看着就要撞到右挡墙的汽车在双手的作用下,猛地回头又撞向左边的水泥挡墙。大脑的思绪随着车辆方向的转移,又回想起出发前公司领导的嘱咐:“下雪路滑,一定要注意安全。”撞车后惨烈的图案再一次映显在大脑。我们去米脂投标,万一发生了事故就会将投标大事给耽误了,这可怎么办呀?坐在副驾驶上的小孙在连连惊叫,我的双手再一次将方向盘撸向右方,汽车像一头疯牛似的,眼看就要撞上左边的挡墙了,却被主人抓住鼻圈拖向右方,它回过头来,再次想冲向右边时,突然却停止了发疯,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乖乖的、直直的、稳稳的驶向正前方。原来我们已经冲出了冰雪路面,我将车慢慢的停靠在路边,两腿发软,抖动不止,额头早已汗津津了,整个人好似虚脱了。我转过头看小孙,只见他两眼圆睁,直视前方,右手紧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手环在微微发抖。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了,可以松手了。”等心情平静下来,我下车查看刚才的路面。
原来,那是一段阴面路,太阳照射不到那一段冰雪,而这段路面正好处于转弯处,提前发现不了。当看到时,车已经驶到了跟前,我下意识的猛松油,导致车辆侧滑。假如当时踩一脚刹车,神仙也救不了我们。
面对这段冰雪路面,我突然感悟到:在我们的人生道路上,随时都会出现暗冰,谁也不知道灾难什么时候来临,或许就在我们毫无防备的下一秒。面对灾难,我们必须坚定信念——不能踩刹车。刹车的作用是让高速行驶的车辆减速或者停止,是安全的保障。但是,貌似安全的保障,在特殊环境下却是致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