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的时候,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没有什么紧张感。老师马马虎虎地教,学生吊儿郎当地学。成绩好点赖点无所谓,反正都能升入公社的高中。至于高中之后,那是太遥远的未来,仿佛遥远得与我们无关。我们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老师也懒得去想它。
那个叫刘森的老师,其实就是高我们两届的学生,因为表现好被留校的。我不知他的表现好是指什么,但如果按他教我们班化学课这一段的表现来说,经过简单的思考,我产生了疑问。他教了一个多月,我们学了一个多月,水的分子式为什么写成H2O,他和我们都如堕五里雾中。我们问他,他说不出所以然,问急了,他就说书上就那样写的,就得这样。渐渐的没人再问他问题,不问不明白,问了还是不明白,问比不问就多一个生气。
刘森干活倒是一把好手,学校有一个校办工厂,他还是校办工厂的头头。那些个子大有资格进入校办工厂的学生都是他的徒弟。他打活又快又好,徒弟们都服他。校长为了给我们这些没有资格进校办工厂的学生找到用武之地,就和西营大队书记一商量,由大队无偿划给学校20亩地,让我们去完成春种和秋收。那时真羡慕死在校办工厂当工人的师哥们了,那真是天之骄子。胳膊上戴着劳动布的套袖,头上戴着劳动布的帽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神气。
校长分配给我们的任务是围绕着种地展开的。那是盛夏,我们每人一把锄头去地里除草,一锄就是三天。草锄净了,每人一把铁锹去掘地,然后用最原始的方法种上玉米。就是有的人用铁锹在前面簪坑,后面有人撒种,再后面有人用脚把坑埋好。庄稼没有肥料,长得像一个羸弱的病人,又黄又瘦。秋后,我们还是收获了一堆又小又瘪的玉米。
剥玉米的活是几个人一拨轮流来干的,依班上排定的座位,按一行或一列分成一组。我最愿意和我们班的美兰分在一拨了。她和我是一列,排在我的后面两排,平时总想一个回头借各种文具一用的借口,回头看她一眼。不管她是怎样的姿态或表情,都不影响我那一瞥的效果。我在心里祈祷老师按列分组。张老师真的按列分了,张老师万岁!
湛蓝的天空下金黄的阳光照耀着猥琐而金黄的玉米穗,温暖的风吹拂着。世界在这时缩小成一个温馨的校园。我心不在焉地剥着玉米,时不时偷偷瞥上美兰几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只是一节课的时间仿佛被谁裁掉了一块,分外短暂。洗手的时候,我管压水,我看见美兰的纤纤细指,心里跳得厉害,脸一定是红红的。
美兰真的很美,有人识得金镶玉。刘森在小工厂的门缝里不知偷偷看了美兰多少眼,一眼一眼都记在了心里。刘森说不清分子式的事,但有些事懂得比我们要深。比如,对于美兰,他知道在什么时机下手,采取什么策略。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爱情真的在他们之间产生了——刘森去当兵了,我和很多同学都不知道,只看见刘森那几天眼圈红红的。美兰也有些不自然。他肯定把一切都告诉美兰了,说了很多有分寸的甜言蜜语,制造一个生离死别的氛围,单纯的美兰受了平生最大的感动。他又给美兰写信,爱情之火熊熊燃烧。后来刘森当了排长,把美兰甩了。再后来,刘森被部队遣送回家,夭折了和首长女儿的一段情。美兰忽闪的大眼睛里多了一种叫忧郁的影子,不是后悔,而是受伤。受伤的她过早的离开了校园。
校长看着那一堆瘦弱的玉米粒,总结了玉米长不好的原因就是缺少肥料。于是发动我们在冬季大搞积肥活动。校长下达了任务,每人每周一筐粪。还指导我们要勤奋早起,背着粪筐去野地里拾狗粪和牲口粪。我们服从命令听指挥,背着粪筐在笼罩着浓浓雾气的早晨游荡,时不时就能碰上一个班或一个学校的同学。可看看对方的筐里也和自己一样空空如也。因为那有限的几泡粪被起得更早的老汉占得先机。不是我们不爱粪,是粪不爱我们这些另类。
总是不走运,我们就去生产队的牲口棚里去偷。队里的劳力们都去地里参加农业学大寨的劳动去了,饲养员回家了,喇叭里传来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唱段,给犹豫的我们壮了胆。我们每人偷了满满一筐粪。学校的粪堆在增大,校长心里多打玉米的希望在增大。
第二年的春天,学校分来一个叫王守来的老师,年纪轻轻,手指黄黄,一个凶恶的烟民。他能说清分子式的事,还能说清化合价、化学方程式,溶解度,酸碱度什么的。我们不再去校办工厂偷看他们干活,我们被王老师的课吸引住了。刘森也是在那年的秋后去当兵的,带着不懂分子式的羞涩,也带着对一个少女的迷恋去到另外一个世界。这一年的玉米长得特别好,比上一年多了好几倍。我在剥玉米的时候还总是想起美兰,但她已用不辞而别的方式去到六里路以外的另一个学校。我还是常常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眼那个空空的座位。但王老师当我的班主任以后,我迷上了化学课,不再在课堂上回头。
欲回头,留与青春梦里边!
作者:齐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