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头,来路上不知留下多少影子。在夜空下数着影子,要说的话说不出口。我常想:夜空是面镜子,它能照出我的心事。要是有颗流星落地,化做一片玫瑰园,该有多好。
我曾想过送你玫瑰,却又怕你在朋友面前难堪。在玫瑰园里摘一朵玫瑰,深深吸一口气,好香啊。你好像也在这玫瑰园里,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可却遍寻不着。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种的红玫瑰变成了黑色。花瓣一片片掉落,连手中的花枝也成了飞灰,四散开去。偌大一个玫瑰园,像风吹掉尘土一样,也消失了。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显得脆弱而不真实。一阵风可以让它无影无踪。而这种变化太突然,就像梦醒来,什么都不在了。那不如让一切不快,也随梦而去。
梦中的玫瑰去哪了?这个问题本来就不该问。玫瑰去了,在原来那玫瑰下边,有一座坟墓,一朵小黄花在坟边摇曳。孤单单的坟墓,孤单单的花。人因为孤单而生的渴望是陪伴,什么事两个人面对要比一个人好得多。不过,现在坟墓不再孤单,墓边有一个人。一只手摘下小黄花,他递给了我。我接过花,努力想看清他的脸。他的长袍把整张脸遮住。有些事我们想知道,尽管知道之后可能会后悔。他把帽子放到身后,我看清了,却吓倒在地。那是一副骷髅,白森森地,干净的没一点肉,眼窝里什么也没有,可以透过它看到后脑头盖骨。我身上没一点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他。不久,我沉沉地昏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中间我醒过一次,看见那座坟墓旁边又多了一座坟墓。而我,眼皮太沉重,只能再将它闭上。
当我再一次醒来时,这里成了一片草原。我闻到太阳下暖暖的草香。在远方,有一个身影,我认出那一身白衣是你。我想追过去,大叫你的名字。可我的声音却被另一个声音盖过。听起来像暴雨,但我很快发现不是,那是草生长的声音。身边,所有的草在迅速伸长,很快遮住了天空。我在草丛之下向前走着,脚边有块石头在动,我把它搬开,有一粒种子正在发芽,像一个水泡的声音。它挺可爱地摇着小叶子,但很快就起了变化。随着一阵轰鸣,我还没来得及逃跑,就已经站在高大的树枝上,迅速上升。有些事情的到来是不可预知也不可阻挡的,当发现时,它已经发生了。
在草的顶端,天空出现,忽然很明亮。在这么快的速度里,我只能紧紧抱住树干,看着发生的一切。云向四周散开,为树让了一个缺口,而这缺口上边,就是太阳。终于,停止了。太阳就在我面前,我向它伸出手去,摸到一只门把手。我把门拉开,门里边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有些事情的发生会带来痛苦,有些则不,但不能因为怕痛苦而不让它发生。痛苦来了,我们可以去改变,如果它不发生,那么幸福永远不会出现。
跨过这道门之前,我没有想到过后悔,但跨过去之后,的确是的。我在往下掉,什么时候昏过去我并不知道,醒来时被埋在雪地里。这个天地很明亮,到处是白色。只有光明其实和只有黑暗一样,什么也看不见。雪花很美,却开在最冷的季节,它没有花香,却比任何一种花都开得灿烂,因为它漫山遍野,开得很霸道。虽霸道,但许多人爱,因为它纯洁。记得去年圣诞平安夜,我叫你白雪公主,而现在你也出现在雪地里,依旧是一身白色,笑容像那平安夜一样灿烂。你手中握着雪花形的魔棒,划了个圈又握在身前。在我眼里,你就是完美的白雪公主。我笑着踏雪走向你,可是你就在我眼前化作星星点点,散入白色之中。幻觉,明白这只是幻觉,我很气妥,在这白色天地里,分不清任何东西,更找不到方向。我擦了擦眼睛,想看更清楚些,可手已碰到睫毛,却没在眼前看到手指。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得了雪盲症。耳边传来了轰鸣声,我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被撞到了空中,然后我被压在积雪下边。人的脑子在什么时候会是一片空白?是要找的东西找不到,就像眼睛找不到焦点会得雪盲症,比如我被压在雪下找不到希望时。
这一觉睡得很沉,当我醒来时,雪已化尽,炎热的空气告诉我这是夏天。我的头发在顺着溪水摇摆,水很清凉。我坐起身,发现这个夏天未免太寂寞了。树木和草根都没来得及发芽,还保持着冬天的样。我在怀疑,冬天走了并不是太久,因为我身上依然是湿淋淋的。只是我不明白,有什么可以一下子把冬天变成夏天。是太阳、春风、你的魔棒、又或者只需你一个微笑?我站起身,想察看一下周围的环境,脚下的土地松软而肥沃,周围草木挺多,要不是冬天刚过,一定很繁荣。我走在这土地上,泥土的温度挺高,我能感觉一道暖流从脚底下走向全身。也许这片土地下流动着激情吧。人的激情可以带来温暖,大地的激情大概也一样。不过我想:人的激情如果不受控制,就会夺走理智,那大地的激情如果不受控制将会怎样。
“鱼!”
我正望着高高的山峰沉思,却听到你叫我名字。我望了一下四周,笑自己不该想太多,甚至以为你就在我身边。当我正又要向前走时,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颤动起来。我望见山顶喷出浓浓的黑烟,还带着火星。忽然明白了,如果大地的激情不受控制,就会——喷发!
记不得我已在海上飘流了多久,当醒来时,就已经在抱着这棵干枯却又湿淋淋的木头。能从火山喷发中逃生,这本来就是幸运的奇迹,幸运到让人不愿回想当时的恐惧。然而,我的确记起了什么。
记得天空被乌云遮盖,当地震停止时,火焰从山顶翻滚下来。我拼命往山下跑,不敢回头,因为后背已经是滚烫。跑到海边,已无路可去。一个人影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海滩上一位慈祥的老人,他手握着一支可以看到树木原形的手杖。我跑向他,他对我微微一笑,把手杖举向天空,这时奇迹发生了。大海翻起巨流,平静的海面出现两道水墙,海被分开,海底成了一条很长的路直向天际。他示意我下去,这一刻我感觉他是可信任的,或者说,除了信任他,我别无选择。跑到海底,等下降的坡度变得平坦,我停下,满怀感激地回头望。水墙阻挡,看不见的他的脸,却看见他把手杖放下。我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字“欺骗!”欺骗所带来的伤害,在许多时候心灵上的会比形体上的大得多,尤其是利用信任来行骗。水墙在我面前崩塌了,海水重重地砸在我身上,把我打倒。我的脸紧紧贴着海底,后背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的耳朵、眼睛都开始疼,全身的皮肤向里缩,就像有人用布把我全身裹住,勒紧,越来越紧,直到昏迷。在生活中,我们也会有许多压力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有时想,如果真被压到失去知觉,反而不必去面对痛苦了。但事实是,我们始终是清醒地承受着。有时想,压力来自何方。当然是来自海面以下。那如果理想的海面降低一些,不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了吗?#p#分页标题#e#
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离开了海底,在海面上飘泊。关于我有没有被骗,不打算想太多,我还活着,这就是答案。飘泊的日子无事可做,在等待命运给我安排下一个地点的同时,我在回忆人生来路的风景。在回忆中一切都是美好的,幸福可以被加温,一笔一笔重描每个细节。而痛苦常被遗忘,记得的只是概念,具体的感受会被时间的流水溶解、冲淡。要说回忆会是件痛苦的事,除非总是执着于曾失去的东西。人一辈子,总会得到同时又失去许多东西,在回忆时如果想到;也许那终是要失去的,或者它本就不该属于我,就不会有太多伤感。人生三天,人该用不同的方法去面对。昨天,我们已经失去。应该想到,人的能力与所得在一段时间内是有限的,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所以即使渴望的不被拥有,也不必苦恼。面对昨天,人要学会满足。 明天,还未到来。在梦的航标所指的地方,是没有不可能的。在人的一生里充满了将到来的可能性,人的潜能可以无限大,人的未来可以无限美好。能走多远,在于他能看到多远的地方。所以,面对明天,人要不满足,放开梦的脚步去追求。在三天之中,最关键的是今天,因为人是活在今天的,有了今天,才有昨天和明天。许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今天,我在飘泊中来回思考,也未得到答案。是像昨天,又或者更像明天?回忆着过去,思考着将来,把一切能用的细节都加上,也未得到结果。我的思想渐渐满溢,为了排遣寂寞,甚至可以把溢出的思绪放在手心,反复把玩。
一荡一荡,海面时常会有鱼儿上钩似的小波浪,平静得让人想睡去。海天交界不清晰,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整个空间,只有太阳和白云可以遥望。在云下方,有一条不可理解的黑线,变长,变长。我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那是陆地!
海面被我的手臂打碎,我划向前方陆地。在刚能辨认海岸时,太阳已完全落到陆地后边。不可思议的是,海岸一下全亮了起来,就像有人一下把路灯全打开。这是一片树林,全是同一种树木,没有草,地面是干净的泥土。我不知道是什么树,走进树林时,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色,而灯就是一片片发出绿光的树叶。可以想象,叶子是完美的艺术品,如果它能发光,又会是怎样一种美丽呢?而且是整片树林!不过,过分的美丽常缺少真实感,语言中最美丽的可能是谎言,而世间最美丽的地方,可能是陷阱。
我站在其中一棵树下,顺着深棕色的树干,向上望去,找到最近一片树叶仔细观察。暖暖的绿色,在叶片周围围着一圈光晕。叶脉中有光点在移动,汇集,最后全流入树干。叶片的光有节奏地稍明稍暗晃动,颜色渐渐起了变化,先是变深成了红色,然后又变浅而成了黄色,最后光灭了,随着好像是把纸揉成团的声音,树叶成了枯叶,落了下来。一片、两片,整棵树的叶全一下成了落叶。“哒!”一根树枝被折断,并下落,两根,三根,无数根,我退出树冠的范围,但还是被一根断枝砸到了。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这里很危险,要马上离开。我开始往回跑,并尽力护住眼睛。“吱……轰!”许多同样的声音又传来,我明白了那是什么声音,身边一棵棵树倒下,发出阵阵轰隆。最终,我没能跑出树林,因为一棵树干压在了背上。疼痛是一瞬间的事,然后是黑暗与空白。
“鱼!鱼!你怎么了?”
你急切的声音把我唤醒,我睁开眼睛看见你焦急的样子和如释重负的微笑。
“哦!我没事。”
我站起身,仔细观察了自己,没有一点伤,也没有海水味。刚发生的一节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危险也只是水中月影,那么不真实。一阵香,吸引我的鼻子,我向四下一望:
“哇……喔!”
不禁惊叹。
“等什么呢?说好一起去河边看日落的,还不快走?”
你拉着我跑在乡间的路上,带起的风卷动路面上小小的花瓣,路边偶尔被惊动的两只白蝶追着我们飞了一会,又落回田里。它们大概舍不得离开那些花,是我我也舍不得。路两边是鲜黄的油菜花,厚厚地铺在田里,中间夹杂着滴翠的绿,一直连向蓝天,连向夕阳。空气里弥漫的花香,好像清泉,不但洗净了我每一个毛孔,也少洗净了我的思想,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啊!”
“你干什么呢?看路啊!”
你又好气,又好笑,看着我四平八稳地趴在地上。
“摔伤没?”
我忍痛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埃。
“没。”
“就在前面了,快走吧!”
河边的草不是挺长,可是坐上去挺舒服。有人在河边补着鱼网,我们在绿坝上坐下来时他向你挥了挥手,你也向他挥了挥手。
“你闻闻看,今天的太阳好香哦。”
你深吸一口气,再微笑着看我。我也学你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油菜花香,有水草的香味,还有河水的湿气和阳光的温暖。这样的傍晚,夕阳的红色,河水的绿色,天空的湛蓝和油菜花越来越飘忽的黄色,加上蟋蟀幽隐而美丽的歌,让人觉得好不真实。我甚至弄不清是从梦中回到了这个现实,还是从现实进到了这梦中来。
“嗯!对呀,好像梦的味道。”
“呀!你又在做梦了,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呢!”
对面的河水是润润的红色,我都妄想,如果用玻璃杯盛起来,可以是晶亮的红酒。
“你看,是星星。”
你指的是那颗陪着太阳升起又降落的金星。
“鱼,听说对着傍晚的星星可以许愿哦,我们来许愿吧。”
你闭上眼睛,双手握在胸前。我看着你,想起一个愿望。也闭上眼睛。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许这个愿望,我明知道你已经原谅了我,可我还是许下了:“希望你原谅。”
“你许了什么愿?”
我睁开眼睛,不知怎么回答。看到河边补网的人就对你说:“我希望他明天打不到鱼。”
“啊!为什么?”你挺吃惊。#p#分页标题#e#
“因为……我就是鱼呀,怎么能让他打我呢?”
“哦……”
你笑着说:“那好啊,我们今晚就拿你去清蒸,油菜花清蒸鱼,好香哦!呵呵……”
如果这是梦,我真担心会醒来。
“哎!我说?”
“嗯?”
“你能原谅我吗?我欺骗了你,你真能原谅我吗?”
“你说什么呢?”
我很吃惊,你的声音很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你怎么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眼睁睁看着你变得越来越透明。
“是不是又在做梦啊……”
你的声音消失了,你也消失了。我四处寻找,大叫你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答。周围的一切,补网人、草地、河、油菜田,一切都模糊了。美好的梦与美好的经历都是一晃而过,无法挽回,留下的只有记忆。不同在于,经历可以有人一起来重温,而梦却只能孤单单一个人去奢望。
人的眼睛是最不可信的,它看见的东西太有真实感,但它却常传达一些错误的信息。跟着眼睛飞翔,我去到另一空间。当模糊的东西变得清晰时,一座城市出现在眼前。这里每一个路人都面无表情,跟我第一次进入衡阳市是一个感觉。但,这里不是衡阳,也不是我去过的任何一个城市。城市是人为自己造的监狱,因为利益的追逐,人变得麻木,渐渐变得只有欲望能激起些许激情。人情被很多人遗忘,因为生活太匆忙。而我进入城市后,总感到被同化了。这是什么地方?疑问在我脑际回旋,想问路人,却又没开口,那些麻木的表情,让我退缩了。
在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我知道不是你,但我还是跟了过去。有些事,明知不会发生,可还是会去等待,就因为那根本不可能的可能性。在转过几个弯后,我没再找到身影。城市的嘈杂让人心情烦躁,让人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不过在这之前得先弄清楚我到底身在何方。鼓起勇气,我终于叫住了一个人。
“请问,这是哪里?”
那人一脸冷漠地望着我,然后慢慢抬起头看天空。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空涌来乌云,把阳光遮避,城市进入了夜晚。再去看那人时,却不见了人影。我再在四周寻找,这个城市已经变了样。或者说并不是个城市,而是废墟。楼房没有了刚才见到的光彩,好像已被废弃很久了。没有任何有人存在的迹象,除了……我在不远处发现厚厚尘土上有人刚留下的脚印。跑过去顺着方向追,喊着:
“有人吗……有没有人哪?”
没有回答,只有自己的声音在高墙之间回荡。顺着脚印,我转过了几个弯,结果回到了原处。明白了,我追逐的是自己的脚印。人在得到希望之后忽然失去会比根本没有希望更感到可怕。跑进一栋栋建筑,看见城市破败后残留下来的东西,想象曾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情景,总有一种灵魂在四周飘荡的感觉。曾想:一个人身体里应该有两个灵魂吗,一个活在现实中,另一个活在幻想深处,要不然,为什么有些东西明知道不该想,却还是控制不了要想。这个城市阴森可怖,听着自己的脚步回声,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但回过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在一个房间里,一只布娃娃靠在墙角,我拿起来,拍去尘土,布娃娃的眼睛总觉得是在望着我,无论换多少个角度。幻想,让我听见了这个房间里曾有位小女孩的笑声,很远,但真实。带着布娃娃,我走在安静的夜空下。当人在孤单时,总想有个可以陪着说说话的对象,哪怕它只是个布娃娃。
“小妹妹,你知道吗?”
我的声音挺小,但在空旷的街市上显得很清晰。
“我在寻找一个人,想向她说一声对不起。”
进入一个拐角时,对面的墙把脚步反射得特别大声。
“因为我的好奇心太重,太想知道她的故事和想法。”
一阵风从扣角处吹过来,旋转着吹向我,挺凉爽。对了,这里怎么好像是夏天!
“不过,我用错了方法,选择了欺骗。”
看了一眼怀中的布娃娃,我继续说:
“真像大白后,我非常后悔,因为我也尝过被人欺骗的滋味。”
过了拐角,风挺大的,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好像挺开阔。
“所以,我现在在寻找她,向她说声对不起。”
停下脚步,吸一口清凉的风。
“虽然我知道她并没有怪我,但我依然希望她亲口对我说,她原谅了我。”
我把布娃娃捧在面前,面向我。
“小妹妹,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望着那双黑黑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它听懂了我的话,还微微点了一下头。
一道强光照到了眼睛上,我忙举手要挡住。云层开始分散,世界一子充满了阳光。人忽然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会不知所措,而眼睛忽然从黑暗里见到阳光,会暂时失去视觉,严重的,会永远失明。这一切,因为一个习惯,人已经习惯了的东西忽然被改变,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会不适应。
手中的布娃娃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身后传来一位小女孩的笑语:(MeiWenCom.Cn)
“呵呵!好久不见了,你想我了吗?我可是好好想你哦!我好高兴,原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眼睛正在慢慢适应强光,我朦朦胧胧中看见一位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对着那只布娃娃说话。她脸上幸福的笑容,可以把任何一块坚冰融化。
“我带你回家。”
她把娃娃抱在怀中,站了起来,看着我,用甜美的声音对我说:
“谢谢您把她带来,谢谢!我们要走了,希望以后还能看见您,再见!”
她向我挥了挥手,迈着小小的步子转身跑去,中途停了下来,回头更用力地挥了挥手,说了最后一声再见,然后消失在强光背后。很多美丽的东西都躲在迷雾中,就因为看不清,人们会去想象,于是它在人的幻象中成了完美的化身。如果迷雾散去,一切变得清晰,美丽就消失了。现实与幻想比起来,真的灰暗了太多。在幻想中看到完美,再回现实时,只能责怪现实太丑陋。#p#分页标题#e#
阳光虽刺眼,却很温暖,我闭上眼睛,任这条光的河水顺流而下,润湿我全身。整齐的脚步声,我再睁开眼睛,显然是一支军队走过。眼睛已适应光明,但扬起的尘土却让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些飘忽的光,渐渐又有一些飘忽的影子。好奇心是人的本能,它不同于人的另外一些做法是出于某种目的,它没有目的,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出于某种目的去探求,就不属于好奇心。我仔细辨认那些飘忽的影子,想知道我的判断是不是正确。脚步声越来越近,影子也渐渐清晰。我看见严整的脚步,整齐的队列,的确是军队。军队前方,有一身白衣特别显眼,本以为是军官,可后来发现不是。我大声叫你名字,并冲了过去,因为看见是你被捆绑着走来。无数枪口对着我,我扑倒地。枪声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响起,相反,一切声音都停止了,能听到的就只有脑袋在嗡嗡做响。落地时,我没有疼痛感,这令我很吃惊,摸了下地面,发现是松软的沙。我试探地睁开眼睛,军队不见,尘土不见,你也不见了。
“幻觉,应该是幻觉。”
我对自己说,在沙漠中不可能有那么严整的脚步声。但,我这怀疑缺少底气,因为我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忽然来到沙漠里。那城市为什么在阳光出现之后就消失了,还有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解释不了。沙漠中的脚步一深一浅,太阳的火辣像一座山压在我的背上,让我痛苦难当。我都想不起了,为什么之前我那么渴望阳光。有些东西,没有的时候,极度渴望,太多之后,不堪重负。恰到好处的事情太少了,所以苦恼总无处不在。拖着步子,我的脑子在寻找思绪的线索,为所发生的一切作合理的解释。但我没有成功。如果为不合理能找到合理的解释的话,除非“理”本身就不合理。我几乎都要笑自己是疯了,不合理怎么又会合理呢?我常以为人的思维是无限大的,可以装下无限多的东西。却没想到过,这世界也是无限大的,所包含的东西又无限地牵扯在一起,而我的思维只是这世界非常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很简单一个道理;部分不可能包含整体,为什么我没想到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是世上任何事都可由人的思维来解释。
荒漠的热流舞动着地平线,汗水流干之后,地面显得更加不清晰,不知每一步将会踏到什么地方。走不动的时候,我跪在沙地上,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鱼!鱼!你怎么了?”
有个很远的声音。我勉强睁开眼睛,在热浪背后,隐约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我无法辨认。疲惫与干渴让我倒下了,从沙丘上滚下来,落地时撞到了什么,很疼。我没有力气去弄明白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在整个世界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显得无能为力,想靠自己的双脚行走,去不停地被世界抛来抛去,知道挣扎也是徒劳之后,索性闭上眼睛交给命运去决择。没人知道命运到底想要什么,它用我交给它的权利控制我向一个根本想不到的方向走去。事后我悔悟、辱骂着命运对我的背叛,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是我自己放弃了选择权,它就有权利让我之前的所有努力完全付诸东流。
这是什么地方?我醒来时又有了陌生感。高大的乔木不透光,藤蔓让人想起巨大的蟒蛇,有力地勒着树干,树根上的苔藓冒着湿气。我又一次被抛到陌生的地方,又一次明白人力有限,无可奈何。走在原始森林的每一步都充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双危险的眼睛,在暗处偷偷注视着我。过了许久,并没发生什么。这就像是正常的热带雨林,气候宜人,风景优美,每一处都可以看到生机。我于是开始欣赏,欣赏树枝的形态,欣赏透光的绿叶,还有地上斑澜的光纹。仔细观察每一只昆虫,每一只飞鸟。在那跷起的树皮下面一定躲藏着一只美丽的甲虫,因为我已经看到甲壳滑润的光泽。轻轻靠近,生怕它会惊飞。慢慢地,我翻开了树皮,那下面露出来的是……眼睛!另一块树皮也翻了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我。后退几步,发现每一棵树木都睁开了眼睛。
“嘻!哈!哈!哈!”一个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树林。每一棵树裂开一个口子,一张一合,向着不同方向,发出同一个声音。是嘲笑,命运的嘲笑。在我无数次失败中无数次听到过这种嘲笑。我厌恶命运,更厌恶命运的嘲笑。闭上眼,捂住耳朵,我不顾一切向前跑,要离开这里!虽然我知道,闭上眼等于把选择权交给命运,让它来安排一切。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这个世界太多的东西我不愿面对,闭上眼,至少可以逃避一时,只要可以逃避,才不管命运怎么安排。
我逃跑的脚步被迫停止,一根刺插进我额头,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鼻梁流到嘴里。疼痛让我清醒过来,开始思考失败的原因。一直以来,我因为种种原因在逃避,闭上眼睛走命运为我安排的路,结果是一次失败走向另一次再彻底的失败。现实丑陋,不是没有美丽,而是美丽的风景有最多险阻守护。世间充满苦难,被动接受,只会被煎熬,而主动迎接,会在挑战之后获得成功。险阻是台阶,谁都渴望飞翔,但那毕竟是梦想,目标只有靠徒步攀爬。不要再相信命运所设的骗局,最少的苦难背后是无希望的地狱。
鲜血的味道让我露出微笑,在命运无数次背叛之后,决定走出命运的安排。然而真要这样做,我脚下没有现成的路可走。其实,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现成的路,除非回头。耳边还在回响着命运的嘲笑,我咬着牙走向划伤我的荆棘丛,然而立刻又把手缩回来。锋利的刺毫不留情地划伤我的手,鲜血的刺锋上闪着鲜艳的光。传说鲜血可以激与肉食性野兽的狂热,不管那鲜血是敌人的或自己的都可以。所以它们在战斗时受伤流血,不但不会退缩,反而会激发更强的战斗力。有人说男人就该有点兽性,面对挑战甚至敢拿命去玩。我不是这样的男人,鲜血会让我觉得是和种折磨,可就因为这样我一直都在后退。
现在的我呢?我不是正在品尝鲜血的滋味吗?荆棘不可能成为我的阻碍,我手脚并用地挤出一条路,四肢的划痕越来越多,我已陷入荆棘的海洋,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回忆闪过我眼前,我依然在思考。过去那些风雨与今天的痛比起来如何?在经历了更大的痛苦之后,生活听小小风雨根本算不了什么了。而从前的我总是龟缩在梦中,不敢直面现实的痛苦,所以,一丁点痛就将我打倒。原来,人是要经历痛苦才可以成长。
命运的笑声离我远去,我全身已鲜血淋漓。脚下一滑,全身浸没在荆棘之中。痛苦让血液沸腾,眼中射出野兽般鲜红的光芒,我感觉自己已经兽化,更勇敢地投入战斗。多少年之后再回忆时,不会记得有多么痛,只会记得付出之后是值得的。岁月清扫过后,多大的痛也会遗忘,多深的伤痕也愈合,唯一剩下的只会是成功后的喜悦,经久不忘。#p#分页标题#e#
光明出现在我眼前,幽香已开始抚慰我的伤口,拔下最后一根荆棘,最初的玫瑰园又一次出现。人生三天,我已经找到了今天的注释,那就是不畏艰难,勇敢地与命运抗争。
望向满园玫瑰,回想一路走来的艰辛,时空的转变就像梦里梦外,世界变迁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害怕的,不再害怕了;渴望的,不再渴望了;原本在乎得如同生命的东西,当梦醒之后,同样可以遗忘。梦里的一切,丢失得太彻底,唯一能留下的只有情感。
手中的荆棘,在鲜血的滋润下,已经开出玫瑰园中最美的一朵玫瑰,现在我也在花丛背后找到了你。把它放在你手中,等待你迷人的微笑……
今晚的夜空很美,当我醒来时,却没有流星给我带来玫瑰园。我的梦告诉我:真正完美的玫瑰园需要付出鲜血来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