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强从陶瓷厂下岗了。
下岗的苏强才三十多岁,刚过而立年龄的他一下子消沉了。晚上他独自一人对着一盘花生米,一瓶散装的高粱酒喝着闷酒。男人喜酒,喝的不是酒,是喝酒时的感觉。追求一种感情的释放和发泄。每当苏强独自一人喝酒时,妻子只是不悦的小声嘟囔几句,她知道这时的男人心情很糟,逮着谁和谁干,所以不愿去招惹他。苏强喝着,喝的脸红红的,脖子红红的,两眼朦胧,像一只红了眼的狂狗,从喉结出深深的发出一声“嗷。。。。。。”,紧握的拳头砸上桌子。第二天,便去做了街道上蹬三轮车拉人的营生。风里来雨里去的,不过如果生意好,苏强一天还侥幸能挣个五、六十来块钱。
蹬三轮车,在这个城市里是不能上大街去繁华路段的。这天早上,苏强把三轮车停在市纺织厂的家属院大门外,边等客人,边无聊的与几个认识不久的车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间,太阳直直的肆意烘烤着大地,把大地做成了一间超大桑拿房。一大清早的就感到热气灸人。树影下,几个车友色眯眯的瞪着眼睛,追逐着来来往往穿着短裙,短裤裸露着白皙俏腿的女人。夏天是女人充分展示迷人风采,玲珑身段的季节,也成就了男人的节日。
“大叔,你这车走吗?”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对苏强身旁的一个姓王的师傅问道。
“好啊。上车。”王师傅看到生意来了,显然有些兴奋,用搭在肩上黑乎乎的毛巾擦了把脸,让小姑娘上车,
小姑娘仍然原地站着未动,手提着一个装着纸盒的塑料袋,迟迟疑疑的说:“大叔,能不能先拉我去。等我爸下班了再拿钱给你。”
王师傅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恼怒的说:“去,去,去。你有毛病吧,和谁学的?小小年纪还知道吃白食,蹭车。”
看着蹬车师傅变了脸,姑娘有些紧张,小脸便呈现出红红的色。还好,在骄阳下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太阳晒得。
这时,苏强开始注意眼前这个小姑娘。面前的小姑娘也就一米五左右,穿一身校服,脚上一双皮革凉鞋,完全是上学的打扮。苏强想了想,不对呀,学校已经放假了,学生不上学。穿衣打扮亮家底,看来小姑娘的家境很一般。不过孩子出来办事,家里大人怎么不给装一点钱?
这时,小姑娘的手在眼睛处抹了一把,含着晶莹的泪花,委屈的转身走了。烈日下,小姑娘像一棵孤独的、被晒的耷拉着脑袋的树苗没精打采,拖着自己的影子摇摇摆摆晃动着。
苏强心里很不是滋味,眼前的小姑娘和自己的儿子年龄差不多。他不知道小姑娘要去哪里,可是,这么大热的天,需要坐车去的地方,肯定不会近。三伏天,街道上人很少,人们都喜欢开着空调,蛰伏在家里看着电视,没有事谁也不愿意出来走动。与其在这里空耗着,还不如帮姑娘跑一趟,人家又不是不给钱。想到这里,苏强慢慢的把车退了出来,在马路上转了半个圈,觉得那些车友不再注意他时,把车蹬到小姑娘的前面停了下来。
小姑娘诧异的站住,眨巴着眼睛望着挡着路的苏强不知所措。
“上来,我送你,”苏强扭着头对小姑娘说。
小姑娘立刻高兴了,雀跃的似只小蝴蝶飞到上车。人一落坐,就急切切的说:“叔叔,我身上没有带钱。等我爸爸回来一定给你。”
“说吧姑娘,去哪里?”
“郊区白家嘴。”
“什么,白家嘴?这么远。咋找了这么个时间?去走亲戚?”苏强回过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心里泛起一丝疑虑。白家嘴离这市中心不远也有十几里路,这么大热的天,怎么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往那里跑。而且,白家嘴离公路还有二三里路呢,那二三里路不通公交,是需要拿脚量的。这家大人也真是的,放他绝不会放心。
“嗯。。。。。。俺们学校放假了,不上学。”小姑娘告诉苏强她叫悦悦,是团结路小学五年级学生。
天尽情下着火苗。暴露在灼热魔爪下的苏强,三轮车蹬的挺快,耳旁便有风刮过的感觉。虽然这风是温温的,当掠过皮肤被汗渍的毛孔时,有隐隐的刺痛,但绝比像一个电线杆在杵在那里让太阳暴烤好得多。
一路上悦悦的话很少,苏强也没有兴趣说话,只是顶着太阳埋头蹬车。
到了白家嘴路口,苏强将车拐下公路。这是一条乡村道路,直直的通向白家嘴村。苏强停了车,悦悦跳了下来。很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叔叔,就朝白家嘴方向走去。
苏强没有立刻离开,目送着悦悦,脑子里却想起了一件事来。突然悦悦一个趔趄,姑娘差点被什么绊倒,手提的塑料袋也被甩了出去。苏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苏强又紧蹬了几下车子,赶上悦悦,说:“没有摔到吧,还是上来吧,我送你到位。”悦悦赶紧拾起塑料袋。怔了怔神,很快反应过来,对着苏强说那太好啦。
白家嘴村的后面横着一道绵延数里的土崖,土崖下面种植着一片片的葡萄树、桃树。此刻正是桃子收获的时节,浓密的枝叶郁郁葱葱,枝间挂着沉甸甸的果子,粉粉的红,淡淡的青,青红相间煞是好看。夏天的桃园少了秋天的萧零,凄然,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激情。苏强想到了自己,三十来岁的年龄,就如这旺盛的夏日,精力充沛。虽然从企业下岗了,却可以从社会再上岗。自己还是有时间,有机会的。苏强相信自己会让家人的日子越来越好。
白家嘴虽然位于市郊,但却无浮华之气。土崖的上面建有一座公墓。公墓不大,但环境优美。
车到村口时,苏强头也不回的问悦悦:“在哪里下车啊?”悦悦说,她要去村后的墓地。苏强说,那好,我给你拉到村北口,你自己走着去,不远了。我到村子里办点事,等会我去接你。悦悦点点头,回说,好的,谢谢叔叔。
车到白家嘴村,苏强便想起了那个好医生。今年春天,他的孩子急发阑尾炎住进了市医院。主管大夫是一个姓陈的中年女医生,高高个子,身着合体的白大褂显得她优雅而知性。要动手术了,苏强心里非常紧张不安,因为此前他与陈医生素未谋面,他担心手术中有个闪失。听说有一家医院给孩子做阑尾手术.手术后医生说很成功.让他放心。结果孩子醒后说肚子还痛.第二天,检查说术后腹腔淤血需要开腔清除.开腔后医生又说,小肠坏死需切除100CM.。苏强想给孩子做手术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家经受不住一点闪失。他从妹子家借了一千元钱。手术前,苏强找到这个陈医生,将钱塞进她的白大褂。陈医生笑着拒绝了,说家属的心情她能理解,既然由她主刀做这个手术,她会对得起医生这个称呼。在一番来来回回的推辞后,苏强坚持把钱塞进了陈医生的口袋,苏强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能安心的睡觉了。#p#分页标题#e#
令苏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医生当时只是为了让他们家属安心,转过身,就让护士把钱缴进了他的住院账户。孩子手术后的第二天,护士就拿着交费收据交给了他,苏强一家人十分感动,逢人就说陈医生是难得的好大夫。这和苏强平时听到的,看到的反差太大,这样的医生现在太少了。有些医生嘴很大、很馋,什么都吃,肚子像一个缸,什么都能往里装。
出院后的一天,苏强与爱人一起举着一张大红纸,到医院给陈医生送感谢信。在医院病房,医生、护士告诉了一个让苏强夫妇震惊的消息,陈医生已经在五天前的一次车祸中不治身亡,他们再也无法见到令他们尊敬的陈医生了。夫妇俩人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苏强的爱人伤心的趴在陈医生生前工作的办公桌上痛哭流涕,苏强强忍着泪水,坚持把这张迟到的感谢信贴到了医院的公示栏里。他要把自己发至肺腑的心意送给远在天堂的陈医生。
从医院出来,苏强按照医院护士告诉他的的地址,专程去了安葬陈医生的白家嘴墓地。苏强不为感谢陈医生退还他那一千元钱,他从心底钦佩陈医生的人品和医德。今天,送悦悦来到白家嘴,他想自己应该去看一看陈医生。让悦悦下车走后,苏强找到村子的小卖部,称了二斤点心,他要去祭奠陈医生。
公墓依地势而建,环境幽静,松柏苍翠,月季争艳,砖铺的燕子形状的小径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苏强进的大门,向左一拐,就听见嘤嘤的啼哭声。那声音不大,却十分的凄惨扎人心。苏强知道在墓地这祭奠亲人的地方,为失去亲人而痛哭是这里的主调声音,他习以为常,径直去安葬陈医生的地方。走到陈医生的墓地,苏强一下楞住了。悦悦跪在陈医生的墓碑前,石盖板上撒着一层玫瑰花瓣,红红的玫瑰花瓣离开了枝叶,停止了呼吸,心滴血,香依旧。玫瑰花瓣散落在青石板上显得美艳洁雅。悦悦正从身旁的纸盒里抓起一些花瓣,一边轻轻的抛撒着,一边哽咽的说着,“妈,我知道你喜欢玫瑰花,我不敢向我爸要钱买,只能给你送花瓣了。妈,等我长大挣钱了,悦悦给你买一大束玫瑰花,不会再去拾别人的花了。妈啊。。。。。。”
看着眼前这一幕,苏强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走到悦悦身后,紧紧楼住悦悦瘦小的身躯。
苏强泪眼蒙蒙的面对着墓碑,问道:“孩子,陈医生是你妈呀。”
悦悦扭过身子,一头扎进苏强的怀里,“呜呜”的放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