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杜尔姆大学德罗芬图书馆里寂静无人,座位四周格外空旷,甚至安静的让人有些恐惧,此时,在得知最后一批装卸工人离开了二楼的A级阅览室后,我开始放下繁冗的书卷,仔细注视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月光时隐时现,似乎要将周围朦胧的黑暗刻意遮盖,隐藏于无际的深渊里,没有彷徨,只有雨水滴答的声响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在流逝。
因为那门无聊的见习课程,我不得不选择在今年万圣节的深夜里兼职图书馆值班员的工作以转取额外的学分,如果说,秋日里的雨水总给人以无限悲凉之感,那么在烟波浩渺的书海中,时间有何尝没有尽头,时空的善变更是给了人无限遐想的空间,泛黄的纸卷,也许只有在风蚀的摧残下才会渐渐消失,脱离尘世苦海。
“在值夜班吗?也许我能说服校董事会给你额外加薪。”一个略带优雅的儿化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从书桌上抬起了头,只见一个穿着紫黑色校服的姑娘意外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有着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眼睛象海水一样泛起微光,皮肤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苍白,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微笑,可笑容却让人心碎。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好奇的打量着这位陌生的访客。
“薇薇安?斯黛娜,法学系一年纪学生,叫我薇奇就好。”她友好的向我伸出了手。
“波尔多,历史系艺术史专业,二年级。”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薇奇小姐,很高兴能认识你,但是我,我本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当然,只是,现在我睡不着,而且暂时还有没有能去的地方,你有注意到西边窗外发生的事了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西侧望去,一群集会的学生似乎正在那里抗议游行,不过由于距离过远,还是始终看不清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刚才我可没注意到,但在这所校园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我无奈的耸了耸肩,“这么说,你习惯了在夜里看书吗?”
“我只是习惯了在黑夜里寻找光明。”薇薇安微微一笑,笑容里仍流露出些许伤痛和无奈。
“那么,我在找一本书,也许你能够帮到我。”她指了指我桌边的自动查询机器。
“是什么书?”
“苏戴尔?青琼斯的《边城哀悼集》”
我想起了这本书开篇的那首诗,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相传是诗人十六岁时在特尔仑苏城选美公主大会的颁奖典礼上所创作的,
“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 MeiWen.Com.Cn
我看着你静静的在石棺上安睡
如果说,倾听风的呼吸会让你感到疼痛
可世界充满泪水非你我能知晓
曾几何时,我以为只要回到过去就能把现在的你彻底遗忘
可在没有你的岁月里,时间早已不复存在
独自踯躅于逆境与幻想的边缘却无法自由彷徨
也许只有在孤独的岁月里才能懂得遗忘。
可美好的记忆又何必刻意选择忘记。
这成了我心中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
在那之前我从不曾遇见你,我深信,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在虚无缥缈的幻影中,带有一丝忧伤的灵魂。
如果永远即为永恒
那么,亲爱的伊文洁琳,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很抱歉,薇奇,这本书已经被借走了。”我悄悄的更改了查询结果,老实说,这本书我几乎每天都在读,至始自终从未间断。
“这么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她对我有些诡异的笑了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波尔多,你注意了吗?窗外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冷风悄悄吹过,她的声音开始变的有些颤抖和不安。
窗外,那些集会的学生仍然没有散去,巨大横幅的周围点燃了明火,月光在火焰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皎洁。
“毕竟时代不同了,波尔多,现在这些年轻人总是为了一些琐事就耿耿于怀,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蹈常袭故,为其传道授业解惑者,岂不痛哉乎?“
可是,就在我被他们怪异的举止和薇奇所讲的话深深吸引时,书架角落处的警报器却意外的响了起来,电子屏幕上显示了一位陌生的白衣男子闯入了三楼的校董事会办公室,他旁若无人似的大摇大摆走了进去,随后用一个便携式的小型打火机点燃了窗帘…
“嘿,他在干什么,快拦着他,”我奋不顾身的离开了座位,拿起了随身携带的警用手电筒。
“等等,波尔多,你要去哪?”
我顾不上回答,直径跑到了三楼的拐角处,可是,当我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董事会办公室后,这里却空无一人,隔着打开的百叶窗朝里面观望,不仅没有窗帘烧着的迹象,甚至四周根本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波尔多,你怎么了?”薇薇安此刻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旁,“刚才我注意到你有些惊慌,所以就跟了上来,我想,我们最好还是…”
“上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贯穿了我的脑海,膝盖不由自主的变的发软,剧烈的头痛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晕倒。
“薇奇,刚才我,看见了,一个想毁掉这里所有一切的人,其实,这种景象我每晚都会看到,但最后却还是空无一物。”我的双眼开始渗出血水,却无法感到疼痛。
“没事了,波尔多,现在,我们回去好吗?”她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无法走动的我,好在一楼B号阅览室的路程并不算遥远。
“你的书在这儿”,我从书柜的夹层里拿起了那本《边城哀悼集》,很抱歉,薇奇,这本书我从小读到大,不过,刚才多谢你忙了我。”我有些内疚的注视着薇薇安。
“波尔多,不用总对我说谢谢,我还要感谢你在深夜里仍然守护着一丝纯净与光明,你知道吗,如果这里是一家大型的购物中心,如果没有电子屏幕的监视,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吗?”
“做什么?”
“我会把这里砸的稀巴烂,吃掉所有昂贵的食物,然后想办法再把这一切嫁祸给看门的守卫。”
我们一起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薇奇,其实我以前做过这种事。”
“真的吗?是在什么时候?”
“额…大约是在多年之前,那时候,我正在温瑟尔市的伏尔加超市仓库做管理员工作,一天下午,我看见两位衣衫褴褛的双胞胎姐妹正在偷拿仓库里的熟食制品,由于那一年超市生意不景气,仓库里几乎堆满了卖不出去的商品,所幸的是,那一天全城战时戒严,几乎一半以上的区域都在停电,而我恰巧刚刚被裁员。”
“之后呢?”薇薇安好奇的对我微微一笑,脸上泛起了些许红光。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之后我加入了她们,就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我们把仓库里所有的一切全部砸了个稀巴烂,还约定好,第二天晚上再去破坏超市。”
“可是,后来呢?”
“可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苏珊和艾玛。”我苦涩一笑,似乎早已习惯了将过去的美好慢慢遗忘。
西侧窗外,原先集会闹事的学生渐渐散去,渐渐地,东边露出一片红霞,一道紫红缓缓升起,把黑夜划出了一道口子,点点滴滴渗出鲜血。
“天就快亮了,薇奇。”我目视前方,凝视着初升的暖阳。
“是的,波尔多,我想,我该走了,不过还要多谢你今晚的陪伴,嗯…明晚,你还会在这里吗?我是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到时可以一起喝上一杯?”
“当然可以,斯黛娜小姐,只要你依旧睡不着觉就好,无论何时,我都会在这里等待。”
随后,薇薇安的笑容里便不再有悲伤和苦楚,我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我才安心的恢复到了幽灵游荡般的状态。
苏戴尔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我死于1500年前的特尔仑苏城保卫战,那时候,我随国家援军在斯堪维亚郊外和敌军马尔克人拼死作战,只可惜我最后直到战死杀场也未能踏进特仑苏城半步,更无法去救心爱家园与故土,至于薇薇安,她是第一位看见我的人类,对于幽灵而言,死亡终结了生命,却没有终结感情的联系,一旦你学会了怎样去死,你也就学会了怎样去活,月亮因忙于新的灵魂降世,于是便从天空中消失了,所以有的夜晚没有月光,但最终,月亮还是要回来的,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生命乐章在尾声处的撼人魅力,并没有以生命本身来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