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我们到达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
此时,整个北欧已笼罩在一派喜乞洋洋的节日气氛里,尽管离“圣诞节”还有二十多天,但节日气氛却已早早来临,而且一天比一天浓烈,一如我们的大年与春节一样,虽然大年和春节是在当年的最后一天和来年的最初一天,但只要进入农历腊月,节日的欢乐情绪早已在人们心头荡漾,眼角眉梢全是乐。而在这属于地球另一端的北欧,人们期待节日的心态与东方人没有差别,同样追求欢乐,追求愉悦,追求心中那一份激动与神圣。
十二月的北欧,早已地冻天寒。迷漫的风雪,频繁地光顾冬眠的大地。雪下得太多,也下得太大,紧紧捂住每一寸土地,即便是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那风也是透骨地寒冷,正所谓滴水成冰。但是,“圣诞节”的一天天临近,节日唤起的那一份热情,即使寒风呼呼地吹过阵阵凄冷,人们的脸也却总是洋溢着灿烂与炽热。尤其是少女们红艳艳的脸蛋儿,在白雪地辉映下,尤显娇洁妩媚,楚楚动人。她们,永远是生活中最靓丽的风景。
节日是神圣的。神圣的节日当然不能平平淡淡地度过。因为决定这个日子之所以成为节日,是因为在这个日子里曾经有过或曾经发生过不同凡响的人或事。这人与事,以其自身固有的光芒,照耀后世的岁月,凝聚后人们的信仰,人的情感通过节日提炼升华为一种精神境界,那就是不忘先人,不忘传统。这是任何一个民族都必须具有的历史文化情感。“圣诞节”也自然一样,因为这一天是基督耶稣的诞辰纪念日。当这个不同凡响的日子日益逼近时,斯德哥尔摩市大大小小的街巷里,无论是两旁低矮的店铺民宅,或者高楼大厦,所有的窗台上不分昼夜燃起一排排红蜡烛,称为“圣诞灯”。也许出于安全考虑和防止空气污染,“圣诞灯”已由当初的红蜡烛变成了塑料灯管,一只小电灯泡在里面释放着鲜红的光芒,不仅没有烟雾,不怕风吹雨打,长明不熄。原本很传统的古老节日花样翻新,倒显得别有一番风趣,这也一如国内的寺庙,近些年来敬神拜佛也是啤酒汽水矿泉水,古老的迷信活动打上了时代的新鲜烙印。富裕起来了的尘世男女,敬鬼神的规格、档次也跟着高了起来,鬼神们也开洋荤,换口味了。尤其清明祭扫先人陵墓,除了烧香燃纸,还烧纸做的彩电、冰箱、手机、轿车与电脑,更有为过世的老父亲、老岳父焚烧纸做的“三陪”小姐,惹得在世的母亲、岳母“醋意”大发,怒火中烧,指责儿女们的行为荒唐透顶,大逆不孝,死人生前的清白全让不肖子孙给玷污了。但儿女们却说老人家一个人在那边寂寞孤独,生活无人料理,烧个“小姐”,让老人家在那边过得开心点。人世鼓励“黄昏恋”,儿女动员失偶父母再婚再嫁,阴间何又尝不可?真不知道是阴间的消费观念进步了,或是阳间的孝敬怀念加深了,让人怎么也琢磨不透。
大凡节日,总会披上一层神秘。在“圣诞灯”的照耀下,窗台外的墙壁上,凌空悬挂着一个个用塑料做的“圣诞老人”,白须红袍,说是半夜三更这些“圣诞老人”会爬进窗来,给你分送“圣诞礼物”。但我总觉得那悬空蛰伏的“圣诞老人”,就像窃贼一样窥伺着室内的钱财珠宝、男女隐私,实在是太滑稽了,西方人奉若神明的“圣诞老人”此举实在不雅,难免让人怀疑他不是贪财,就是老不正经。而在每家每户的门口,一盏燃烧的油灯火苗在冷嗖嗖的风雪中摇摇晃晃,熄灭了再添油点燃,说是为前来送“圣延礼物”的“圣诞老人”照路。但是到了夜晚,暗淡的火焰一闪一闪,如同鬼火,几分阴气逼人。西方人不那么怕鬼,但他们似乎很在意神,因为从来鬼小神大。所以,他们有事不求小鬼帮忙,只求大神保佑,一天到晚“主啊、主啊”地念个不休。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圣诞节一天天临近,到处都是一派欢庆节日的热闹景象。只是所谓的热闹并不像我们的春节,除了张灯结彩,就是辟哩叭啦的鞭炮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就是一团接一团的礼花把夜空照耀得五彩缤纷,可谓是有声有色,且声更重于色。但在北欧,能把节日表现得淋离尽致的当是五颜六色的鲜花,装点多彩多姿的生活,表达喜气洋洋的心情。也许,这种庆祝方式在我们看来还是来得不够欢天喜地,不能让习惯于热热闹闹的我们过一把节日瘾,但满城的大红细绿,倒也让我们感受到一种轻轻松松的舒畅和欢乐。街道两旁一棵棵不落叶的绿树,挂满了如天上星星一样的彩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和礼物,号称“圣诞树”。入夜,火花银树,流光溢彩,把个冰雪盖的城市点缀得春意盎然。而最富情趣的是那一个个既老态龙钟又神采奕奕的“圣诞老人”,一色的红须白袍,无论白天黑夜,有的让人簇拥在汽车上,有的坐在古老的马车上,微笑着频频向人招手。也有步行在大街小巷里的,在一群穿戴过于花哨、也过于怪诞的少男少女陪同下,边走边唱,摇头晃脑走过闹市,引来路人声声赞美,阵阵喝彩。在“圣诞节”前后的日子里,也许没有谁比“圣诞老人”更受人欢迎,受人爱戴了。因为它源于一种古老的神话与传说,只不过这一神话与传说客观地反映了他们的先祖们曾有过的真实生活,有过的痛苦与屈辱,尤其有过同邪恶势力以及苦难命运不屈不挠的抗争,并在这一痛苦、屈辱和抗争的过程中,寻找解除人类自身苦难的与罪恶的理想途径,追求人生美好的理想天堂。正是这种内在的合理性,尽管西方的人文和自然科学高度进步,几乎揭开了到目前为止人类与自然界的所有奥秘。但这种多少带有愚昧气味和迷信色彩的传统习俗,照样让后人乐此不疲。由此我想起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众多的男女老少总是请瞎子盲人指点人生迷津,总是请那些不识“人口子,刀牛羊”的阴阳先生预测凶吉祸福,然后把命运交给僧尼道姑。使人难以理解的是在这群信女善男中,不仅有生活在下层的平民百姓,也有风度翩翩的公职人员,更人满腹经纶的儒雅学士。也许,能够长时间存在的社会现象自有它的合理性,只是还不为我们所认识;也许,人类一方面不断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另一方面又总是在继承着先人留下的种种遗产,包括那结应该扬弃的种种理念。
圣诞节离越来越近了,而我们回国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一天中午,主人特意在一家西餐馆订了一桌“圣诞餐”,同我们一起提前庆祝他们的神圣节日,也算是让我们了却一份心愿。得知这一消息,我们当然很是高兴,总认为这癣是一顿丰盛而正宗的西式风味午餐。但是,当我们走到餐桌旁时,不由得大失所望。虽然品种繁多,面包、糕点、色拉、奶酪,加上冷冻的牛羊肉、火腿一类肉制品,没有一样食品能激发我们的食欲,更没有醇香白酒,只有淡淡的红葡萄酒和一种有怪味的汽水。或许在他们的眼里,这已是很有规格品位的款待了。
主人郑重其事的一番祝福,然后详尽地介绍了吃“圣诞餐”的种种不成文的规矩与习俗,神态庄严,表情真挚。在他的提议下,我们举起那斟着半杯红葡萄酒或透明汽水的玻璃杯,在一片有节制的笑声中,饮下了“圣诞老人”给我们这些东方客人的友好“福音”。
喝了第一杯酒杯后,主人就不再提议了,喝不喝客人尊便,而他们自己则慢斟细饮,一派儒雅的绅士风度。我们习惯于相邀同饮的热闹气氛,热衷于“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海量豪气,而今这温尔文雅的场面,实在让我们感到有点别扭,而且又是充满了女人味的红酒汽水,实在喝不出个心花放的心情和热热闹闹的场面来,喝不出节日的那一份痛快淋漓来,尽管主人不断提起一些意在让我们感兴趣的话题,但我们一边生硬地敷衍着,一边笨拙地操起刀叉,切面包,叉肉片,碰得餐桌上的碗碟叮当作响。这西方神圣节日里的“圣诞餐”,他们的一番好意,实在是让我们难以领受。难怪林语堂先生扭曲的共产主义生活方式的定义,其中一个重要标准是要有“一个中国厨师”,同时也让我想起已故的毛泽东主席,他一生的饮食习惯上纯中国化,但对中餐与西餐他有过人的见解,曾经精辟地下过经典性的定义,即中国餐的特点“热丰软熟”,西餐的特点“冷硬单调”。今天,当我面对这一桌的刀刀叉叉时,面对各种各样的面包和冷冻的肉制品时,不能不由衷地敬佩他的风趣与幽默,博大与精兴。
离圣诞节只差两天了,过节的气氛已热得让我们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主人们也在为节日奔忙,大大小小的商店里一天到晚挤满了节日购物人群。上班的人数也减少,上班时间在缩短。像我们一样,在节日即将到来的前几天里。就已散漫松驰下来,整个心思已全部系在节日上了。但愿我们的同行们节日快乐,并有一份好的节日心情。带着这样的祝福,挥一挥手,作别那块还是冰雪覆盖的大地,和大地上浓得不能再浓的节日景象。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十九日夜于从瑞典去芬兰的海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