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高三的时候,班上转来了一个补习生。班主任将他领进教师时,他低着头,有些腼腆。班主任向我们介绍完他后,他终于抬起了头。不过他的目光却出奇的淡然,没有一丝拘谨。
他叫思枫,相貌平平,成绩一般,典型的农村孩子,节俭且成熟。在随后的接触中,我逐渐了解到了他的特别之处。他比我大三岁,这是他第三次备战高考。在别人看来这也许是难以启齿的事,他却没有丝毫的避讳,讲的时候十分淡然。我很好奇,是什么支撑着他还要继续备考。
思枫还有一个特点,他十分固执,甚至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比如一起吃饭或买个东西,大家均摊,他都要算得清清楚楚,不多拿一分,也不少要一毫。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有一条绝不模糊的界限,对错分明,没有“差不多就行”之类的词汇。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不久,思枫竟然恋爱了。对象是班上的一个姑娘,叫雅寒。雅寒唱歌很好听,还学过画画,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我跟她不太熟,自然也不好意思去问她和思枫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一向直言不讳的思枫,在我面前也对此闭口不谈。
高考结束,思枫发挥正常,考上了省城一所本科院校,雅寒也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我一直以为这会是个平淡的恋爱故事,他们可能会在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子,也有可能就此作别。无论结局如何,至少还能彼此相伴几年。
但就在此时,思枫的家里出现了重大变故。他父亲在一次意外中不幸逝世,母亲顺势和早已育有一子的情夫结婚。他母亲走时把家里搜刮一空,连学费也没给思枫留下。他奶奶帮他付了学费,但生活费得靠他自己去挣。
得知此事后,我特地赶到他学校探望他。在学校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骑着三轮车往宿舍楼送桶装水。见到我时,他依旧显得很淡然,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询问了他的近况,除了送水之外,他还参加了学校的勤工俭学。虽挣得不多,也能勉强维持生活。
为了感谢我特地赶来,他提出中午要请我吃饭。我知道他经济拮据,干脆就说我请他算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没有商量的余地。忙完之后,他把我带到学校外的一家餐馆。餐馆规格不高,可我知道,对他来说在这吃顿饭也算是不小的开销了。
思枫点了几道菜,两瓶啤酒。菜未上,酒先至。他拿起一瓶,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喝起来。
“那个……,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的话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并未显得特别悲痛,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都是命。”
很难想象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些后还会如此的淡然。菜上了,思枫伸手示意我动筷。
“雅寒呢,她最近好吗?”我问道。
“挺好的,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陪她。”
“真羡慕你们。”
后来聊了些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不过仔细想想,我们之间的话题,除了回忆还能有什么呢。往后没有交集的生活,冲淡了一切。
一年冬天,临近岁末。为了准备期末考试,晚上快十点了我才从图书馆回到宿舍。与往常一样,脱掉外套,泡上清茶,打开电脑。QQ上一个沉寂了许久的图标突然闪烁起来,那是以前的高中群。我点开图标,从聊天记录里得知,雅寒被查出患了白血病,班上正在组织募捐。
看到这个消息,我在震惊之余,努力回想着那个女孩的模样。残存的记忆里,只记得她是个爱笑的姑娘。我立刻又想到了思枫,不知他此刻又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这难道真的是命吗?命运又为如此何痴迷于折磨他们。
往群里留下的捐款卡号上转了两百以后,我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到窗前,在飘雪的星空下为他们送上一份祝福。
第二天晚上,雅寒在群里发消息感谢大家。她还发了一张照片,是她躺在病床上拍的。照片里她笑得很灿烂,思枫坐在病床旁低头削着苹果。
爱笑并没有给雅寒带来好运。除夕之前,雅寒离开了人世。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再美的烟花,也照不亮漆黑的夜空。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了思枫的消息。
直到今年,一场阔别已久的同学聚会。来的人挺多,但是思枫没有出现。觥筹交错间,大家畅谈着曾经的回忆,抱怨着生活的艰辛。所有人都很默契,对思枫和雅寒闭口不谈。酒过三巡,气氛逐渐淡了下来。
分别的时候,我和班长顺路同行。闲聊之余,我突然想到,班长和思枫是老乡,也许他会有思枫的消息。
“我记得你好像和思枫是老乡,最近有他的消息吗?”我问道。
听完我的问题,班长有些惊讶,随后又叹了口气说:“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直到今年清明回乡扫墓时,在墓园里见到了他。他当时抱着雅寒的墓碑嚎啕大哭,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人会哭得如此伤心。”
我也想象不到,如此淡然的人,痛哭流涕时会是怎样的画面。雅寒是08年去世的,今年2016年,过去了整整八年。到底是怎样的深情,让一个人如此执着。
随后我在班长的口中,得知了思枫的一些消息。雅寒去世后,思枫便退了学,到庙里出家当了和尚。作为和尚,他并不称职,割断不了尘缘。今年年初,思枫还俗回乡。他找到了雅寒的家,对雅寒的父母说自己已经无父无母,要把他们当做亲生父母来赡养。雅寒的父母刚开始非常排斥,中年丧女已让他们悲痛欲绝,更不想有任何人再来揭开那尚未愈合的伤疤。
不过思枫依旧固执如常。雅寒的父母关门不理他,他就每天买好菜放在门口。每逢周末,还会多放一桶油、一袋米。几个月的坚持,终于换来了雅寒父母的接受,他甚至还住进了雅寒的房间。
与班长临别之时,他给了我思枫的联系方式。回到家,我拨通了思枫的电话。电话里的他,口气依旧那样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叹了口气,问他今后如何打算。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会用尽余生,继续去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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