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克·阿诺，单万里翻译，崔君衍校对，刊登于《世界电影》杂志1992年02刊，当时正值埃里克·侯麦的新电影《冬天的故事》上映。杂志中刊登了侯麦经典电影《绿光》的剧本，以及这篇关于侯麦的文章。
因为翻译缘故，埃里克·侯麦在文中被翻译为艾利克·罗麦尔。为了保留文章的原始风味，故保留原文翻译。
转载仅出于学习分享。——编者按】
《罗麦尔的永恒的青春》
自从影片《我在莫得家的一夜》以来，艾利克·罗麦尔无论在观众中还是评论界都获得了成功。他的人物是人们熟悉的，符合于为一个时代带来愉悦的原则。多数人与之认同，少数人会兴趣盎然地解析其内在的机制。
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罗麦尔作品中的主人公们不满二十岁，批评也已消失。从前是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之间犹豫不决；如今恐怕是他的女儿与现代的纷乱生活发生冲突了。那时他只是不敢大胆去干；她则惋惜人们不再有禁忌。他有过一种文化；她则仅有种种规范。她施展诡计；她则寻求真理。
在这方面，年龄是关键。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罗麦尔已不再害怕他的女主角们。导演本人也摆脱了禁忌，放松了约束，这是他对于尚未定型的一代人的异乎寻常的影响，而成人的艺术往往歪曲这一代人。《绿光》中的德尔菲娜不再是一句“格言”或一场三角游戏的受害者：她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随着一部影片情节的进展，她显露出自己的本色，而一切的戏剧性，一切文学性暗喻都不显踪迹，为的是更好地表现她尚未成熟。
这是因为罗麦尔不再是造物主而成了“同谋者”。他的人物不再服从叙事的命定性，而表现出年龄造成的优柔寡断的心态。当然冷静的观察仍然存在，这种观察往往触及人种学。但是，这种观察灌注在它的对象中。在影片《在海滩上的波利娜》的海报上，马蒂斯象征着这种新的简洁性，或者毋宁说象征着简约成线条的复杂性。在介于常规和才气之间的《道德故事》系列之后出现了《美满婚姻》和《绿光》的素描式作品。罗麦尔走出了《某地的侯爵夫人》的制作车间而同他的人物原型一起游戏。
这种简约化的风格灼然可见。人们在其中看到了一种极度的简洁，一种随意性。罗麦尔的确拍摄过更精美的影像。但是，简洁是优雅的必经之路。素食主义者、冷若冰霜的和感情受到压抑的德尔菲娜，在经历一次恋爱的打击和三次不顺心的旅行之后，终于承认梦想本身比实现自己的梦想更重要。
论及《绿光》时，人们过于匆忙地提到罗西里尼。因为罗麦尔的兴趣也是表现更加习见的日常生活。德尔菲娜最终找到的爱情却并不具有斯特隆博利（指罗西里尼的影片《斯特隆博利》）的威力。《我在莫得家的一夜》中严格道德准则则让位于唯利是图和人人为己的一代的实用主义。时代在这里遇到了一位特别善于在极限中发现魅力的艺术家。
同样，引出《绿光》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不会令人着迷。但是，他对于表现出郊区居民的这种平淡生活起到了陪衬作用，德尔菲娜曾在这里初见世面。反常的手法同时表现了导演对于人物的爱心和冷酷，它最终使人爱上了那些似乎容易受到轻蔑的一切。
当然，《威尔士人贝斯瓦尔》（罗麦尔的另一部影片）的流程更加紧凑。但是，在罗麦尔的影片中，如同在他的老师雷诺阿的影片中一样，人物的命运都不是预先注定如此。德尔菲娜有爱的权利，如同贝斯瓦尔又得到圣杯的权利。最软弱和最迟钝的人在罗麦尔的影片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二十年来他一贯如此，尽管风格特征有所变化。对于一门日新月异的艺术来说，这种意图的确定是超时间的。
罗麦尔的魅力还在于提出了一系列“家族”，每个“家族”都可以挖掘出自己演员的潜力。譬如，在《克莱尔的膝盖》中崭露头角的法布里斯·吕奇尼将其质朴赋予《威尔士人贝斯瓦尔》，将其热情注入《月圆之夜》。玛丽·里维尔在《飞行员的妻子》中的活动范围局限在一间保姆卧室里，而在《绿光》中，她则大放光芒。出现一个新现象，影片中的人物和扮演他们的演员融为一体，并从此有规律地一再出现。正如他所效仿的伟大榜样一样（这里指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所遵循的现实主义原则），一部建立在现实主义之上的真正的“人间喜剧”已经形成。
“人自活动，天自安排”这句话恐怕可以成为罗麦尔的许多影片的献词。但是，如今，人的活动占据上风。斗鱼真实性的日益强烈的关注，使影片人物陷入平淡无奇的偶遇中，分不清是人物的偶遇还是拍摄时碰到的偶然事件。有时，“演员”是在拍摄现场临时找到的，但是，他们如同《我在莫得家的一夜》中的雪景一样真实。撩拨心绪的现实主义本身似乎也是反常的，有谁能比《绿光》中的那个真正的北欧人扮演的放荡不羁的北欧女郎更出色呢？
“即兴制作”，现实主义，青春：罗麦尔在寻找他的本源。《道德故事集》中的主人公们拥有住房；《喜剧与格言集》后几部影片中的女主角们则像《蒙校的女面包师》里的那位女大学生一样四处游荡。人们似乎从安居回到了漂泊，从命定论回到了自由意志。这就是一位电影艺术家的永恒的青春；在新浪潮时期他是最经典的一派，而今天绝不“过时”。
文章译自法国《电影前台杂志》1986年12月号。
1986年，侯麦电影《绿光》斩获威尼斯金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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