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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观展：艺术的力量
2014.12.10
这是我头一次在异国的土地上过冬。BBC说这里即将迎来“史上最冷冬季”，而此刻每个走过河畔街的人所能做的，就是像我一样用围巾把脸捂得更严些。
河畔街是伦敦最著名的街道之一。它一端通往舰队街，那里曾经见证英国报业的百年兴衰。从舰队街走来是我就读的学校，校门颇不起眼，内里却是顶尖学术和思想的栖息地。河畔街的另一端是享誉全球的英国国家美术馆，每日迎接着来自全球各地络绎不绝的参观者。素有欧洲文化之都称号的伦敦，似乎永远不会遇见艺术的寒冬。眼下的国家美术馆，在12月初的寒风中，迎来了荷兰绘画大师伦勃朗的晚年作品展。
《伦勃朗：晚期作品》，伦敦，英国国家美术馆
BBC曾在2008年推出过一部纪录片，名为《艺术的力量》，用八集的篇幅讲述西方艺术史上那些最动人的篇章。国籍、绘画流派甚至所处时代各不相同的八位大师汇聚一堂，可谓一场视觉盛宴。正如片名所述，这部纪录片想要传达的是艺术何以震撼人心的力量。翻开该系列第一篇章的，是荷兰国宝级绘画大师伦勃朗。
我记得自己是在去年年初看到这部纪录片的，在那以前不过是听闻画家大名，却没有深入了解过。五十分钟的影片里，徘徊着一个少年得意、中年挫折连连、晚年潦倒的身影，他曾以无双之才令权贵倾倒，也曾因倔强性格与锐意革新而不容于世俗。那时为上层权贵作画，画中人物的位置必须反映赞助者的地位。这在一个暴发户和教会力量占主导的社会里不难理解，但一心追随创作灵感的伦勃朗选择无视这一“规则”，他极尽所能刻画细节、布置明暗交替。旷世名作《夜巡》完成，却几乎成了画家人生的转折点。金主渐渐不买账，伦勃朗的作品不再被权贵们看中，他的声誉也由此衰落。曾为贵族和富商所称道的、拥有华丽衣饰和饱满面部表情的肖像画，不再是伦勃朗的创作首选，他变得更在乎画面上光影所表现的动态感，以及描摹人物体态细节以反映真情实感。
我想起人们常说，天才注定是孤独的。也许因为天才总在打破规则，总比普通人快走一步、多想一点，才使得他们如此格格不入。天才走在变革之前，追随的脚步却常要远远落在后面。
如今那幅巨大的《夜巡》被视为国宝，常年在荷兰国立博物馆展出。每天它要迎接成千上万慕名而来的参观者，接受他们的仰视。在离开画家生活的时代几个世纪以后，名作享受着无上的追捧，而我们讲述着画家的生平际遇，就像是制作一道不可或缺的下酒菜——佳酿因它而别具风味。
《夜巡》，1642年，荷兰国立博物馆，阿姆斯特丹
好在晚年的画家并没有因为穷困潦倒和声名狼藉而停止创作；相反地，他在运用光影写实的道路上更进一步，这也使今天国家美术馆承办的伦勃朗晚年画展成为可能。我特地挑了个空闲的周二下午前往，没想到展厅外还是排起了长队。一番等待后，终于得以进入展厅。
为了凸显伦勃朗画作对光影的极致运用，展陈灯光设计特意将展厅的环境光降至最暗，而在画框上方布置较亮的光源，使射灯投下的光束刚好照亮画作里人物的面部。在室内光线的烘托下，画中明亮的人脸与昏暗模糊的背景间的反差得到充分诠释。据说画家本人十分喜爱舞台艺术，有时甚至刻意追求肖像画中的明暗贴近舞台的灯光效果。人们有时会看到，他的画中除了人物甚至是人物的脸部之外，一切都被隐在黑暗的“幕布”中。
晚年的伦勃朗似乎在刻意忽视线条的连贯性和色彩的完整度。这时期他笔下的肖像轮廓粗犷，面露坚韧与漠然；脸部高光以外的部分像是用黑油彩随意地涂画。这使得他的许多画作如同未完成一样，与过往那些有着古典美与优雅神态的肖像画大相径庭。
晚年的画家尤其偏爱创作自画像。他在生命最后几年中并没有回避落魄的自我形象。他真实地对待自己，用厚重的油彩涂抹自己苍老颓然的脸，与他曾经描摹一位满面褶皱的83岁老妇人时并无差别。在一个特设展厅中，六幅自画像按年代顺序依次排开。眼见如此强烈的对比，人们会更容易感叹岁月这支画笔是何等狷狂。当双颊不再透彻泛光，衣饰也模糊走样，唯有画家那透着倔强的双眼和轻蹙的眉头依然如旧。
我不禁又想起那部纪录片。片中解说词以这样一句话结尾：最有说服力的艺术不见得是赏心悦目的（Eloquent doesn't always come from the pretty face）。是的，最真实的才是最能打动人的，而真实往往沉淀于岁月洗礼和世事磨炼之后。伟大的艺术家必是能够直面世界而又能直面自我的，因而伟大的作品传世而不朽，感动一代又一代人，引领他们前来朝拜。
《自画像》，1669年，时年画家63岁
近距离的品味和赏玩所带来的体验是如此震撼人心，以至于当我离开美术馆时，仍感到有一张张面孔徘徊眼前。它们似乎都被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中，那光晕始终在他们的眼睛周围流转，然后把定格在画布上的线条幻化成一个个真切存在的个体……或许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它引人进入一个遥远的人的生活中，让你看到那眼中的美与和谐，愤怒与不甘，而后令人为之感动，乃至永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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