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Emiliano Ponzi）
０１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阴森的巷子，站在楼下，家里的灯亮着，他们都在家。
我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上楼，可是夜晚的风诡异地拽动我的衣角，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很奇怪，带着点凄厉，嘶哑一如老狗般的喘息，我有点害怕，最后还是认命地上楼。
我推开门，果然，酒的味道、汽油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烟味很浓，我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父亲在吃饭，可是烟雾缭绕，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现在的我只想呼吸新鲜空气。
“爸爸，我在外面吃过了，就不吃饭了。”我朝着那个烟雾里模糊的人影说到。他并不理会我，我早就料到了。
我偷偷取了药酒，紧紧攥在手里。经过那个紧闭的房门时，我有点犹豫，但还是敲响了它。
她只露出一个脸，嘴角渗出血丝，脸也肿得老高，眼睛周围一片青紫，左眼已经睁不开了。她这样狼狈的样子我已经习惯，所以并不惊讶。
她看到是我，阴冷的眼神勾出一抹惨白的笑，渗着血的嘴里还是毫不留情地说：“滚！”
“活该被打！”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的影子。
我看了它一眼，并不想理会，转身进了房间，我感觉到，我的影子还依旧憎恶地看着那个紧闭的房门。
０２
我突然感觉到很累，身体很累，眼皮很累，我去洗了个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下。
我的影子突然出现在身后，我在镜子里看到了它。它对着我笑，露出的小尖牙发出阴森森的光。它总是这样突然站在我身后，虽然知道它并不会做什么，但是我每次还是会发怵。
“为什么要给她送药？”我听的出来它声音里的不屑。
“她，是我妈。”我的声音很小，或许也只有它能听见。
“不，她不配！”它冲我吼道。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记忆又把我无情地拖拽到弟弟被车撞死的那天。
那天，我被母亲残忍地扔在爆热的太阳下，我的嘴已经干裂，脸上的皮都被热浪卷了起来。而母亲却要带着弟弟去马路对面给他买冰淇淋，我看到那辆车速有点不正常的车了，我想叫住他们的，但是有一股力量拽着我，捂住了我的嘴，我亲眼看着他们被车撞倒，弟弟当场死亡。
我舔了下干裂的嘴角，看到这个场面居然毫不惧怕，我甚至觉得地上那滩血液像盛开的罂粟花一样美丽。
“我也觉得这个画面很好看，你妈妈最疼爱的弟弟终于不会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了。”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的影子会说话。
从那之后，母亲不再打我了，不再扯我的头发，不再拿烟头烫我的手，不再烧掉我的作业，她把自己关到房间里，父亲酗酒回来时就会拼命打她。
我的影子一直都认为母亲哭喊求饶的声音很好听，因为我曾经也是那样向母亲求饶过。
０３
学校礼堂里。“谢谢大家，我的演讲到此结束。”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是的，在学校，我是个好学生，属于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我终于逃离了曾经那个让我伤痕累累的学校，如今，我可以骄傲地说出我的名字。
下了台，躲在暗处的她们就把我围了起来，为首的魏姐拿出打火机，在手里不停地把玩，其他人看着我笑，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冷到彻骨。
“你不傻，你知道该怎么做。”我的影子边说边推了我一下，我走到魏姐跟前，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拿出存着奖学金的卡，“魏姐，这是我孝敬您的。”
魏姐一把搂住我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抽走我的卡，笑道：“你们可都看好了，这个小姑娘以后我罩着了，谁敢欺负她谁就是找死！”说完还拍了拍胸脯。
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我不会像以前一样任人欺负了。
“走，姐们带你去看场好戏！”我被她们带到了女厕所。又是刺鼻的烟味，我忍住反胃的冲动跟着她们进去。
墙角蹲着一个女生，校服被扯烂了，头发跟鸡窝一样乱糟糟的，上面好像还被泼了墨水，打扫厕所的拖把倒在她的脚边，地上一片水渍。魏姐过去朝她吐了口吐沫，扯着她的头发就把她的头往墙上撞，其她人也蜂拥而上，有的扒她衣服，有的往她身上踹几脚。
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慢慢凝固，不是因为被这个场面吓到，而是觉得太过熟悉。
曾经，我和那个躲在角落的女生一样。
而此时，我只是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人性是怎样的恶心可怖。
０４
回到家我迅速把自己关到卧室里，我站在窗前，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像哮喘病人一样喘息，直到瘫软在地。
我总觉得背后有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看着我，它们仿佛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吞噬我。
我战栗了一下，迅速转过头，什么也没有。
房间安静得可怕，一点轻微的声音，都会让我觉得是黑暗中的蛇鼠虫蚁准备慢慢爬出来啃食我，我脸色发白，冷汗直冒，但是毫无挣扎的力气，连眼泪都无法流下来，我只能把自己蜷起来，这样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我看向窗户，上面映着我苟延残喘的模样，我努力通过窗户上的那双眼睛来窥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是的，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或许，我没有思想。我不知道我每天在做什么，我就像个被人操控的的傀儡，像个没有生命气息的木偶。
可是，谁又是那个拉着我木偶线的人呢？
“你应该满足于当前的生活。”我的影子又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我不想再去反驳它了。
“那个犯了错只会栽赃陷害你的弟弟死了，你妈也不会再打你了，你换了一个新的学校，还交了魏姐那样的朋友，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人泼脏水，被人起污秽的绰号，现在，你可以把以前受到的伤害通通还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只能苦笑，是啊，其实挺好的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０５
生活还是三点一线，压抑的家里，无趣的学校。爸爸回来的次数很少了，妈妈还是每天抱着弟弟的照片胡言乱语，魏姐依旧霸凌同学，我也永远是那个旁观者，我的影子也还是满足于当前安逸的生活。
我的生活看似规律地进行着。
我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日光在空气里流动，落在我的指尖。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温暖的阳光了。
“我来啦，等我很久了吧！作为补偿，今天我请客！”眼前的女孩还是那么活泼可爱，她是我在之前那个学校唯一的朋友。
她充满着阳光气息，漂亮得晃了我的眼，我突然觉得，我不配跟她做朋友。
“去了新学校怎么样？还有没有坏人欺负你了？”
“学校挺好的，我，还交了几个朋友，她们不会欺负我。”我没跟她说，我的朋友们会欺负别人。
“真的吗，太好了吧，我还担心你呢，结果你过得不错嘛！”
我没说话，也不敢直视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我知道她欲言又止。
“你变了。”我听出来了，这是个肯定句。
我慢慢看向她，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就算以前你被人欺负，你也有希望，你眼睛里也是有星星的，而现在没有了，我看不到星星了。”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我感觉到异样，我，居然流泪了。我有多久没哭过了呢？她说的没错啊，我把眼睛里的星星丢了，我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可能再也找不见了。
我哭得越来越厉害，肩膀不停地抽动。她紧紧地抱着我，那一刻，她就是我的全世界。
０６
有天我在校园里跑步时，迎面遇见了个女孩。她眼底一片阴郁，看我的眼神很不屑，就仿佛看到了垃圾一样。我印象中不认识这个人。
她慢慢张开嘴，用嘴型说了两个字，“恶心”。
我拦住她说：“同学，我好像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她们霸凌我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看着，你觉得很刺激是吗。”
她的话像一只长满尖刺的手扎到我的喉咙上，我艰难地出声。
“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个旁观者罢了。”
她突然开始笑，笑得恐怖，整张脸都变形了，我有点害怕。
“旁观者？呵呵，你知不知道在校园霸凌中是没有旁观者的！当看客变成助推，在这场名为玩笑的闹剧中，没有旁观者，只有施暴者！”
她的撕心裂肺如同一把碎玻璃渣硬生生揉进我心里，我感觉快要窒息。原来，我一直都是施暴者，我终于变成了曾经自己最厌恶最痛恨的人。
我开始不敢睡觉，因为梦里有流着鲜血的眼睛在盯着我，我害怕黑暗，因为黑暗中有长满獠牙的怪物会啃食我。
我还是会看魏姐她们欺凌同学，只不过，我每次都会带上手机。
０７
我站在天台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你想干什么？”我的影子厉声问到。
“我想毁灭你。”
“可笑，你根本毁灭不了我。”
“你就那么确定？”我撇撇嘴。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我就是你内心真实想法的缩影！你其实很厌恶你弟弟，你也很讨厌你妈，你看到车撞过来了，但是你故意不叫住他们，你不就是想看到他们死吗？魏姐霸凌同学的时候，你敢说你一点都不觉得刺激吗？曾经你被这样欺负，而现在你却解脱了，你可以看着别人被欺负了。”
“承认吧！你很恶心，你自己的想法阴暗到了极致。”
没错，我很阴暗，我很恶心，我的影子如影随形，它操控着我做一切肮脏到极点的事情，拉扯我木偶线的其实是我最不堪的内心。
我看着手机里一个个霸凌同学的视频，翻动屏幕的指尖凉到僵硬，我点了发送两字。我走到天台边缘，把手机放下。
我看着楼下的风景，觉得压抑，我感觉楼下所有的东西都在朝我招手，都在用最细腻最温柔的嗓音诱惑我。
只有这样，校园霸凌这种事才会被放大，才会被所有人看到，才不会被那些所谓的领导压下去。
一分钟的时间，我把所有霸凌视频传到各个视频平台上。
按下发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杀死了我的影子。
跳下去的那一刻，我说：
“我要找回我眼睛里的星星了。”
文/先生与鹿，文章来源公众号【故事篓】已授权，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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