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感意外,大约是神奇的大草原生的事。还请复制萨仁的宽厚。」
1
眯眼望着我的小妈妈萨仁越来越宽厚的背,我就由衷地感叹她那宽厚的胸襟,把我紧紧包裹在安全和满足里。她轻轻放下酥油茶和一碟自制的小点心,手指掠过桌面,停留一下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然后像往常一样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悄出去了。
我又闭上双眼,听着院里儿子哈图劈柴的“咔嚓”声,想着儿子同样宽厚的肩膀和象妈妈一样善良的心,我就觉得我拥有了世界上最纯美的好东西,这美好曾唤醒了我爱人的本能。
儿子常常笑我说:“阿爸跟我抢妈妈。”萨仁就用怪味儿的汉语认真地说:“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三个儿子。”小狗塔拉和我们一起欢乐地叫着。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笔落在地上,我坐在小画室的椅子里睡着了。我又梦见自己骑着小母马乌优在草原上飞奔,回到那个载着残酷与美丽记忆的大草原,草原和马是我作画的唯一内容。
2
骏马!精瘦,闪着油光的马群从眼前飞奔而过,老牧民巴根牵着两匹马站着看了一会儿,递给我一根缰绳,说:“这小母马听话,你跟我学骑马。”他的汉语不好,所以不太多话,只够让我听明白的。我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变故里苏醒。
短短三天,我象被空投进了另一个世界,完全陌生,不知所措。很多年以后,遇到善良美丽的萨仁我才如梦初醒般开始真正的生活。
巴根自我介绍叫巴根,管我叫“老右”,可能是听了一堆我的材料里,总结出了这两个字。他说:“他们让我带着你放马,我不明白,可是你今天要学骑马,要不你没用。”我浑浑噩噩地爬上马背,马不高,有点瘦。
蒙古族从小就骑马,象走路一样寻常,巴根见我上了马就走到前面去了,留下一句话“抓住缰绳”。我的大脑始终不在指挥中心,象蒸汽一样弥漫在空中,聚拢不起来,于是,大约是过一个小山坡时,我掉下来,一只脚挂在马镫里,被拖着走了一段。
神助的巴根回头看见,跑过来救下我,急了,说:“你这个样子,不行,我不要你。”又说:“你要叫,为什么不叫我!”又叹口气说:“要活着,以后你知道,这里比别的地方好。”
第二天一早,他又带上我,说:“骑马,跑起来你就高兴啦。”跟着又叹了口气。我似乎很有天分,小母马乌优也不欺负我,很温顺。第二天我没掉下来,只是裤裆里磨得生疼,下马腿站不直。
第三天,巴根放马去更远的地方,让我慢慢跟着,粮食在他身上,不跟上没饭。
第四天,第五条,第六天,第七天过去,我可以跑起来了,我可以奔跑了,我可以放松缰绳了,我喜欢骑在马上飞起来的感觉。即便裤裆磨烂,但飞奔的感觉可以抵消一切。巴根也跟着高兴起来,他很诧异我怎么学得这样快,问我以前做什么的,我说我是学生,我是学盖房子的,却来到这个没有房子的地方。
我跟着巴根度过了三个季度,在接下来的秋冬春季,我们赶着马群游荡在茫茫草原上,在很多诗词里看见过茫茫这两个字形容草原,此时我才领略了“茫茫”,那是一天也走不到头的辽阔,大雪时天地一色无界,时常让人产生不真实的感觉。还好并不孤独,跟着巴根要学很多事情,完全来不及悲伤和怜悯自己。
走了很远的路,找肥美的草场,百十匹马儿撒欢奔跑时,我能看见腾起的草叶伴着尘土在道道光线里飞舞,催马在马群的左右飞奔,胯下的乌优有时被累得喘着粗气打着响鼻。
找到一片草场,巴根教我支帐篷,教我找水源,他说老马记忆力都好,跟着老马走一般不会错。巴根教我做饭,我上学一直吃食堂,吃喝根本不能自理,在巴根看我就是个废物。
冬季找草场最难,我们去找没有被啃食过的草地,干草还很茂密,只是营养不够,马圈里也提前多准备些干草做补充。冬季是我跟巴根最难过的时候,太冷,火炉只能起到保存生命的作用,巴根就会背着猎枪去猎野兔,十有八九都会有,冬季的野兔很肥,老巴根会拿出珍贵的酒桶和我喝上一晚。他把酒灌在一个装酥油茶的桶里随身背着,像背猎枪一样。
我和巴根都不爱说话,我是没有说的欲望,他是汉语不好就少说,但是,有我的陪伴,巴根也很喜欢。
他说草原上最想碰到的是人,最不想碰到的是狼,狼群最让人恐惧的一点是,他们会组织进攻,会包抄,十分聪明。巴根说他一生只遇到过一次,那时马儿还是自家的,不是公家的,他们跟着大人放马,有次遇到狼群,大人带着他们和几匹马儿跑出了狼的包围圈,剩下的都被咬死或者吃掉了,后来回去看那惨状,他现在还在后怕。我问:“那,我们遇到了怎么办?”巴根喝口酒,说:“没办法。”又拍拍枪,说:“打枪,狼怕枪。枪一响,附近的人也会跑来救。你这个身份,不好有枪。以后我替你申请。”
后来我知道,草原上的狼几乎被枪打光了,或者跑到国境线那边去了,我从没碰到过狼群,只见过几匹孤狼站着看我和马,眼神幽幽的,可能是很饿,但是转眼就消失了,像幽灵。我其实很敬畏狼,我觉得他们深沉自尊。
酒后巴根会唱歌,风雪刮走了巴根的歌声飘向远方,我懂得了旷野里的歌声为什么听起来都那么苍凉,面对那望不尽走不出的宽广你总想找到谁是主宰。
巴根望着远处的小山丘说,翻过很多个山丘就会看到大山,那里的山林很深,山林里住着驯鹿人,他们是另一个民族,彼此很少来往,他们靠鹿生活,我们靠马生活,他们走山路,我们跑草地,他们爱喝酒我们也爱喝。
往北还有一条河叫额尔古纳河,现在是中苏边界,很久很久以前,那是蒙古人的河。
我那时只当故事听,没有心思向往那些与我无关的地方,我已经不知道什么与我有关。但是,渐渐地和巴根学了些的蒙语,我们就用巴根的蒙语和我的汉语说各自的故事。
巴根总爱教我草原上生存的绝技,怎样在草原上生活一个月不被饿死,记住水源的位置是首要,记住沼泽的位置别掉下去也是首要,记住躲避风雪的山梁更是首要。老巴根似乎是要把他平生积累都传授给我,但我对周围一直处于神经无感状态,对冷热饥渴的麻木持续了很久,像个行尸走肉,每次看到巴根沉默的脸,我便生出些许愧疚。
有一天,巴根说带我去大队,我第一次对大队部有了印象,一排象军队营房一样排列的房子,突兀地摆在草原上,周围零散着几顶很大的帐房,不远处是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大路。我在将近一年里,除了草原上偶尔遇到的放牧人,这是第一次与巴根以外的人说话。
“右*派?”那人问,“每周过来领粮,七天一次,早了晚了都没有,好好改造!”
我出来后问巴根为什么带我来,巴根说:“我老了,要回家了,你可以放马,他们会派新的人来。以后粮食在你身上,不要一次吃多,后面几天就没饭了。”我说我不行,他说他觉得他不行了。
两次领粮后,听说巴根死了。他没有家,自己静静地死在一个帐篷里。他给我留下一件羊皮大衣和随身带的酒桶。
领导说原本我这种人是不能拿枪的,但是考虑到马群的安全,巴根的枪暂时留给我,等下一个人来,我再转交。他们问我会不会放枪,我说见过巴根放,于是我签字领了枪和子弹。我想他们觉得放枪和骑马,都像走路一样,天生应该会的。
偌大的草原,只要不对着马群开枪,学射击是很容易的事,反正也不知道枪子会飞到哪里。我也用枪猎野兔,学着巴根烤着吃,孤狼远远地站站就走了,没给我拿枪的机会。
3
我的时间是从太阳升起到落下计算的,七天一到就去取一次粮,其他时间只有我自己。久了,我成了账本上的一个名字,早已被人遗忘,一直也没见到派下来的人。领粮时他们不会抬头看我,像对待所有领粮的人,估计也没打算知道我的长相,更没人问起我的事,这样的感觉倒是很好。只是我一直挂念的父亲杳无音信,但我不敢问,也知道答案必定是一无所知。
一次我大着胆子问他们要纸和笔,才有人抬眼看我问干什么用,我说写思想汇报,他给我一直铅笔和几张纸。回去后,我试着写了几个字,便写不下去,其实我只想体会一下写字的感觉。
我开始画马,画满纸的每一寸空白,我画草原画山脉,凭着学建筑那点功底自得其乐。最让我吃惊的是,居然每次都能要到纸笔,从没人问我要思想汇报。大家都是那么浮于表面地热情斗争,内心里却空空荡荡。
天气好时,我躺在草地上看马儿吃草,看我养的两只小狗在马腿旁跑来跑去,看白云飘过头顶,我有时找个水泡子,擦擦臭烘烘的自己,我能想的人只有巴根,再早的我不敢想,以后的事也没办法想。
天气不好时,比如风雪,我就和马儿躲在山坡的背阴处待上一天,钻进巴根的帐篷等天晴。我渐渐知道放牧的这片草原叫呼伦贝尔,上学时我听说过这片美丽的地方,现在她已经把我纳为己有。这样的改造对我来说是最宽容的安置。
有人说我是现代苏武,我否认。苏武是被外国囚禁,是英雄,而我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放逐,怎么一样呢?
我来草原那年是二十三岁,那时的马群有一百来匹,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马群逐渐庞大起来,人,还是只有我一个,我有时几天不用说话,呼喊吹哨是我们的语言,我们之间和睦相处并不困难。
我是从学校里直接被拉到这里来的,所以我最遗憾的是没接触过女人,母亲早忘,家里只有父亲,学校是男生宿舍,而在这里,我接触的最多的雌性动物只有母马。
公马大大方方地追逐,母马欲擒故纵地奔跑,有时又耳鬓厮磨,缠绵悱恻,我看得津津有味,看着他们交合时我会悲哀一下。
公马大部分是马群里的,有些时候有野马跑来找母马,发情时,野马什么都不怕的。他们把母马引走,等她再回来时,多数就怀了野种,生产时,我学着接生,很多初生的小马驹第一眼看见的都是我。也有不回来的,也有老马死在外面的,我会汇报个大概,反正马群在壮大,就算是交代过去了。
我的坐骑乌优,就是巴根给我的那匹小母马,与一匹毛皮闪烁如珍珠般光亮的黑马互相爱慕,在草地上缠绵,在大树下依偎,那种圣洁使我感动,一切真诚的都是对大自然致敬。她怀孕后我就不再骑她,任她自由地享受准妈妈的幸福,我放牧的这十几年,她生了三次,我再没骑过她,但是她永远会用那漂亮温顺的大眼睛看我,乖乖地站在我身边不远处。
每两年,军队会派人来选军马,我被告知时间地点,把马赶过去,那是我见到外人的另一个机会。远远地看着他们套马,看身手我就知道哪个是牧民出身,哪个是军队里御马学的。
马儿被装上大车拉走,有马群的种,也有野马的种,除了我,只有马妈妈知道。那种生离死别的场景不时地搅碎人心,令我知道我还有心,令我珍惜远离人群的日子。
曾有个很年轻的军人很和气,他见到我画的马,大吃一惊,说:“你是个画家!”然后用很怜惜的眼神安慰了我一下,这让我感动了很久,多少年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了。
4
遇到萨仁,是一个下白毛雪的晚上,对,那时你才能对“茫茫”两字有深切的感受。大雪下得铺天盖地,天地白成一个颜色,傍晚又暗成一个颜色。
风呼啸着,狂卷着大雪扑向大地,再旋起落下,摔打着一切它痛恨的东西。这时你才知道天地是怎么分工的。
来不及归巢,我照旧支起随身小帐篷躲在山后避风,马儿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忍着,慢慢天就黑了。我冻得圈成团,但太冷睡不实在,不时要换个姿势,耳边灌满暴雪扑打帐篷的声音。
突然,呼地,帐篷打开,钻进一个雪人吓我一跳,叽叽咕咕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蒙语,雪地不黑,能看清她是个白乎乎的雪姑娘,她慢了一下,也看清我,但没有犹豫,又说两句话,我没吭声,她索性坐下一靠,不一会迷糊着了。给她盖了条皮褥子,自己也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肆虐一夜的暴风雪留给人间的是蓝天和朝起的太阳,雪被染成蓝色和红色,晶莹剔透,生动异常,空气清新凛冽,那时我想怎样搞到颜料才好。雪姑娘牵马过来,扔给我一块冻肉便飞驰而去。
马群一夜很疲惫,懒懒地啃着草根,我又钻回帐篷想睡觉,但是眼前总是晃动着她那矫健的身影,于是起来画了昨晚和早晨的她。草原上的健壮是那么美丽,两条年轻有力的臂膀,上马时轻捷的姿势,眼睛不大,颧骨高高,典型的蒙古姑娘。
下午,远处奔来一骑,下来一个男孩,我好奇地看着他,他说:“萨仁,我姐姐,让我叫你去,阿爸要谢你。”
我耸耸肩,指着马群说:“马,我不能走。”
他说:“我留下替你,你骑我的马。”
他扔给我缰绳说:“阿妈做好饭了。”
萨仁,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于是我上马,男孩拍着马头说了几句,我就上路了。
离开男孩的视线我拍马飞奔,好一会儿看见两顶帐篷,一大一小,我一路疯了一样想见人,无法抑制地想见一见想念的人。
帐篷门口有人招手,两个粗壮的男人站着等我。我下马被让进帐篷,他俩严肃地笑着,请我喝茶。帐篷里很温暖,中间地桌上摆了茶和蒙古族的奶制品,我叫不上名字。接着萨仁和妈妈捧着热乎乎的肉食进来,放在桌上,还多了酒。
年轻的男人开口说自己是苏日勒,萨仁的大哥,去找我的是弟弟巴图,另外的是爸爸妈妈,他说:“你救了妹妹,阿爸要感谢你。”他们举起酒碗,我们一饮而尽。我连客气的话都顾不上说,只想仔细地看清萨仁的脸。我不知萨仁为什么那么说,明明是她钻进了我的帐篷。
苏日勒上过几年小学就辍学了,说学汉话太难,于是回来放牧,家里只有他汉语好一点。他翻译我听着,终于明白,萨仁昨晚猜到我是传闻中的那个牧马的汉人,他们全家都对我很好奇。席间萨仁用眼睛瞟我,我就直愣愣地看她,直到她垂下眼,我用残存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要过分失态。
酒喝到一定时,沟通完全顺畅了,阿爸开怀大笑,阿妈不断地劝酒添食,草原上的热情是真心实意的。我不知不觉嘴角挂上笑意,当我发觉时,自己诧异万分,我竟然笑了。
萨仁才十七,不可思议,大概是发育得快,筋骨壮实,看起来要大十岁,倒不是说她老,是体态丰满,哪里都发育完成,成熟大方,象颗熟了的桃子,汉族的女孩十七岁完全不是这个样。
游牧就是居所不定,我都不知道下一站在哪,但萨仁总是能找到我,她家为公家养羊,比较固定一些,不像马儿跑得那么远,我说萨仁有个狗鼻子,弟弟巴图一翻译,她就笑。
我的生活突然热闹起来,有个姑娘总是带着吃的喝的找到我,再把我的画带回去,有时会一下午看我画画,不时惊叫一声,自己再笑笑,我知道那是她赞叹我画得太好了。她是第一个看我画画的人,我心里很想让她看一辈子。
有天天黑她还不走,磨蹭着就睡在我的帐篷里,一早不吭声就离开了。第二天,她的爸爸和大哥来找我,直接问我:“萨仁在哭,说你不喜欢她。”
我一时沉默无语。草原生活是我欲言又止的,上苍看尽了我的狼狈,我摸爬滚打,我蓬头垢面,我哭喊嚎叫的样子。我早就不敢奢求与盼望,我怎敢妄想那送上来的美味。。
我很歉意地说我今年三十五岁,岁数太大了,可能一辈子放马,除了自己的口粮,我一无所有,养不起萨仁。
萨仁爸爸有一刻诧异我的年龄,但很快就从容地说:“你是我的兄弟,也可以是我的儿子,你是我萨仁喜欢的。我们一辈子放羊,你一辈子放马,这不好吗?我会给你一些羊,我的儿子也会来帮你放马,这不好吗?萨仁很会干活,会挤奶会做饭,她很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他们说完就走了,我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天赐的福分吗?我的心乱了几天,终究明白一个无处可去的人,就死心塌地待在草原吧,去感激收留你的人一辈子吧。
当我出现在萨仁家帐篷前,阿爸激动得差点揍我一顿。
5
从此,我有了一个小妈妈萨仁,她把蕴藏很久的母性一股脑释放在我身上,而我这个从小没妈的孩子,整天叫着小妈妈过瘾。
她明白我在叫她什么以后,更加高兴地事无巨细,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因为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吃苦。”可是她却离开家和我一起过着牧马的苦日子。
问她我是什么样的人,她笑盈盈地捧着我的脸亲了一下。
每个清晨,她挤羊奶做早饭看我离去,每个夜晚,我拥着这个柔软而健壮的女人入睡。我们的语言在飞速地进步,课本是人体器官写成的,一个蒙语对应一个汉语,从夜晚发展到白天,从帐篷里发展到帐篷外,我们消耗着超级旺盛的精力学习彼此,谱写出一首首一句蒙一句汉的小诗。萨仁把我从迷迷蒙蒙的生活里唤醒。
我们常回萨仁家吃饭,有一次阿妈说汉人要吃酱油,可家里没有了。我说不用不用,我早就忘了酱油的味道,小弟弟巴图听了,自告奋勇骑去买。外面刚下过大雪,他到大队一个来回要半天,但是我和萨仁都没拦住这个机灵的小伙子。直到酒酣耳热,阿爸已经醉卧皮褥子上,巴图还没回。
我骑马一路找去,没走一半路就听见有人在叫,原来巴图的马失前蹄,巴图被摔进一个雪窝子,这雪窝子很深,他手臂撑在沿上没有掉下去,但自己又上不来,我把他拉上来时,他已经冻僵了。酱油没买差点搭上小命,巴图缓过来后,抖着嘴唇还笑,说我救了他,从此把我当成比哥哥还大的大哥。
有了萨仁家两个兄弟替我放马,我和萨仁备足粮食,在春天骑马去了趟额尔古纳河,我想送萨仁一次结婚旅行。额尔古纳河水清清的并不宽阔,蜿蜒曲折,是中苏界河,岸边人口不多,有很多俄国人的后裔,高鼻深眼黄头发,不是蒙古族的模样。他们住木屋,用黑面包招待我们,但我心里有着牧人的想法,只要马能到的地方,都是我放牧的草原。
我们来到大山脚下,见到巴根说的驯鹿人,鄂温克的敖鲁古雅人,他们想用鹿换一匹马,我担心他们杀马取肉,自然不同意。于是解下酒桶和驯鹿人喝酒,事情就解决了。他们的亚洲面孔没什么不同,只是语言又是一种。住进深深的树林,是我这个草原人不能想象的。
我已无欲无求,有了萨仁,我打算用全部的生命做一个牧民。走遍我心中的草原,画下她无尽的风貌,画这个美丽的土地。心中没有了奢望,放逐自己的心灵就是谱写一首歌曲。
6
一天我去领口粮,发现那地方换人了,他问我是谁,我只好报告了我的近况,生怕他赖掉我的供给。那人看着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被问懵了,问:“知道什么?”他无比认真地解释文*革已经结束了,四*人*帮倒台了,天亮了。我心说:什么和什么啊!我还是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口粮还给吗?”
我作为右*派被放逐在遥远的草原放马十五年,竟然意外地躲过多次劫难,对那场翻天覆地的运动一无所知,真的是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因此躲过了另一种苦难,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萨仁为我生了儿子,和她长得一样壮实,有着一样善良的眼神,和马一样善良得令人怜爱。
回原籍后,我才知道杳无音信的父亲早已故去,他是在我之后从单位被捉走,一年就死了,没人知道我在哪,也就不会有人告诉我,我一直不敢盼望的音讯早就在天国走失了。
父亲在国外的亲戚为我开了一个画展,没想到很轰动,满堂的绿色是我的草原,还有风一样奔跑的马群和我心中的小萨仁。几次画展后,萨仁很想草原和父母,于是我们就定居在草原最近的小城,我们已经与喧嚣不和了。
我还在画草原,我心中的草原,马儿可以随意奔跑的草原,可以打猎的草原,有狼远远地看你,那幽幽的目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