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1.

下班的地铁上，有个女孩胆怯地望着我，我想她是不是要问路，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穿过人群走过来，却是要采访我。

她问我，到我如今的年龄，有没有什么特别后悔的事。

我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高考、初恋、和父母拌嘴、没好好学习、踏入职场……而最后，我发现，虽然我竭力不去想那个穿插在这些事情里的人，但我最后悔的事，还是错过了她。

2.

认识她时是小学六年级，她从外地的学校转学过来。

乱糟糟的短发，黑黑的皮肤，干瘦的身材，紧抿的嘴唇好像在忍耐什么。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可能在这个班级里待得不会很舒服。

老师把她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单桌。此后我再见到她，她也是独来独往的。

有一天上课，她却哭了，老师注意到她，问她怎么了。原来，班级里一个男同学捉弄她，在她的笔袋里放了一只蟑螂。

老师罚那个男同学写检讨，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下课时那个男同学却走到后排抓起了她的头发，班级里没有人制止，大家都在等着这个外来的被欺负。

我冲过去抓住了那个男生即将落下的拳头，和他扭打在了一起，结局是我和他一起写检讨。那天放学，走在路上，感觉有人跟着我，我回头，却发现是她。被发现了，她很不好意思，小跑着到我跟前，塞给我一只药膏，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笑了起来。

那就是故事的开始了吧，我们成了好朋友。

3.

她叫方佳，我觉得是个很好的名字，因为谐音就是放假，学生的美好期望。

你可能想象不到“其貌不扬”的方佳其实是个超级学霸，第一次考试就成功夺得班级榜首，老师直接将她的座位调到了第一排，那之后也就没什么人敢欺负她了。

后来的初中，我们也很巧的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

方佳蓄起了长发，扎简单的马尾，仍然很瘦，但是皮肤白了很多，整个人精神了很多，成绩一直没掉下过第一名，总之成了很受欢迎的女生。

而我呢，一直靠着点小聪明混日子，从来没有踏踏实实地学过习，每天坐在班级的后排跟“志同道合”的人侃天侃地，觉得日子过得很惬意。

放学一直跟方佳一起走，每天的这个时间，都是方佳的说教时刻，她的口吻就像我妈，“你不要老是跟后排那些人在一起，他们都不学习，会把你带坏的！”“快期中考了，你应该看看书了，我的笔记给你印了一份，回去一定要记得看！”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作祟，我觉得自己开始有点讨厌方佳了，她啰嗦又无趣，每天只知道学习学习，后排的女孩子都开得起黄笑话了，她还白得像张纸。

后来的某一天，她再次说教时，我和她吵了起来，告诉她以后不要管我，方佳气得跑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舒了一口气。

后来，直到中考结束我们都没再说过话。

4.

不出所料，中考我落榜了，方佳考上了重点高中。

觉得又开心又难过。开心方佳的大好前程，难过自己落榜，难过自己以后可能想见到她都难。

毕业聚会，班上的人在灯光俗气的KTV里哭得稀里哗啦。

方佳坐在角落，抱着一瓶啤酒，脸上有泪痕，目光空洞地不知道望着哪里。

我走过去坐到她旁边，她看了一眼我，又转过头去，我说，“记得跟我联系，最好能频繁点！”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完这句话方佳就哭了起来。

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她怕我讨厌她，她怕一毕业就见不到我，她怕不能跟我联络。我那一句话，打消了她所有疑虑。

后来我每个月都能收到方佳的一封信，我很惊讶是这样的联络，我也给她写回信，我们两个就像古代的人，车马很慢，书信遥远，可是充满期待和欣喜。

方佳仍然成绩很好，方佳书法比赛拿了奖，方佳认识了很好的朋友，方佳买到了自己喜欢的娃娃，方佳跟人吵架了……这些都从她的来信里得知。

玩得时间长了，我突然间发现，这样天天混日子也没什么意思，想了想自己的过去，真的挺混蛋的，为了和那些所谓的朋友出去鬼混没少跟家里人吵架。我只是觉得，如果这样下去，好像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了。

高二，我开始想好好学习，成为一个像方佳一样优秀、乖巧的孩子。

我写信给方佳，告诉她我的想法。这次方佳直接回了电话过来，初中毕业后的第一通电话，她说，她可以周末回镇上给我补习。

于是，周末，我真的见到方佳了。从市区到镇上，要做两个小时多的车，中间还要倒车。看见她的那一瞬，我的眼眶有点温热。她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脖子，“好久不见呀，王哲明。”

就这样，我跟着方佳，开始了“学霸模式”。

我们在镇上的一个废弃的老房子里上课，第一天讲教材，第二天讲题，晚上方佳要走很远的路到奶奶家住。

方佳又变了一些，头发更长了，学会了化妆，仍然很瘦，但是那样的身材裹在纤巧的裙子里好像又正好，总之，现在的方佳很好看。

“方佳你是不是处对象了？”送她去奶奶家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了。

走在前面的方佳转过身来，给我一个白眼，“我要是有男朋友还能来给你补课？”

好像也很有道理。

那天走着走着，突然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我们两个都没带伞，只能使劲在雨里跑。光顾着自己跑了，都忘了方佳是个女生，回身的时候才发现方佳摔倒了。

方佳崴了脚，后来的路只能我背着她，这下是真的走不快了。

到了奶奶家，借着灯光，我才看清方佳花了妆的脸，已经尽力憋住笑了，最后还是没忍住，方佳一条腿跳着追着我打。

现在想来，那时的时光真好啊。

5.

高三时我们的补课就终止了，方佳的学校周末也要上课。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不得不承认，对于学习，我好像也真的没什么天赋。

高考的成绩也没什么意外的，还是要感谢，非常感谢方佳那一整年的补习，因为那一年，我才好歹有了大学可以念。

方佳不出所料地去了一所重点大学。

那时的我们懂什么呢？真的觉得，大学嘛，不都差不多嘛。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高中是我和方佳之间的分界线，大学是我们两个搭上了不相反方向的列车。

大一我谈了女朋友，方佳要看照片，我发给她，随后她回我，“恕我直言，嗅到一丝绿茶的气息”。

我听她那么说，自然有点不乐意，但也没多想，没想到过了几天，方佳突然出现在我学校，拦住了正要去食堂的我，“王哲明，我这里有证据！”

什么证据呢，这个疯子居然注册小号去钓我女朋友，结果女朋友上钩了。

那天方佳笑嘻嘻的嘴脸真的有点讨厌，我说，“方佳你有病吧？有时间管好自己行吗？”

没错，我就是那个不知好赖的家伙。

方佳扭头就走了，我没去追她。

我失恋了，方佳随后却恋爱了。

我看着朋友圈里她晒的照片，我现在终于明白那种情绪叫什么，叫嫉妒。那天我捏瘪了很多个啤酒罐子，想着那个距离我几千公里远的人，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喜欢她。

6.

寒假回家，在火车上偶遇了方佳，和她邻座的人换了座位，在她旁边坐下。她看了我一眼，无惊无喜，招呼都没打，就扭过头去了。

半夜醒过来，发现方佳还没睡，她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发现她要回头，我赶紧闭上了眼睛。后来，一种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我以为会有一个吻，可是那气息忽然就远去了，接着，肩上又多了一份重量。

她不知道，我醒着，我也怕她，听到我的心跳。

那一个寒假，我们两个从下了火车开始，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其实，直到大三，我们中间都没再见过面。

可是，忽然有一天，方佳给我打了电话，她不说话，只是一直哭一直哭。我什么都没想，就定了时间最近的能去见她的火车票，没有座位，站着也要去见她。那时，我只想见她，一刻钟也不想等。

第二天下午，我一身疲惫地去到她的宿舍楼下，拨通她的电话。那一刻铃声就在周围想起，那一刻，她被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

那个男人我早在她的朋友圈里见过了。

真可笑，我有点多余啊。

就那么，我又回了自己的学校。

7.

转眼毕业，方佳的毕业典礼先于我，好像一切过往都烟消云散了，我带着她喜欢的花儿去见她。她很开心，我们一起吃了饭，然后去散步。我们都喝了酒，那天我们走着走着，我就拉起了她的手。走累了，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她的头倒在我的肩上。我们两个抬头看天，什么也不说。

她忽然直起身，一本正经地扳着我的头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她又一点一点靠近，近到我们鼻尖贴着鼻尖，我们就那么停留了好一会儿，我们都知道这种时刻应该做什么，可最后，也只是轻轻分开。

方佳大笑着说，“傻逼，你眼角好大一颗眼屎哦”。

话落她又重新倒在我的肩上，轻声开口，“我们……我们……或许我们……”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打断她。

有的喜欢，还是不开口的好，我这样想。

8.

最遗憾的事吗？

没早点发现自己喜欢她……

喜欢她也不敢告诉她……

错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