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道:“对头,今天我们回去,磨些新麦面粉。前儿天脱出来的新麦子,都晒了两三个太阳了,磨出粉,烙些大油饼,鲜着呢,让客人们也尝尝鲜!人多好干活,今天多亏你们,我们要收个早工哦!”
我这才回过神来,太阳已升到中天,金灿灿的麦脑壳已被我们颗粒归仓了,只剩一茬一茬的麦秸杆,在地里垂头丧气东倒西歪。老奶奶用带来的火柴,点起这干燥的麦草,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这大片金黄黄的麦草,在眼前渐渐灰飞烟灭,化为乌有。原本一片金色海洋变成了黑乎乎的土地了。
老奶奶说:“农家肥好着呢,省了买化肥的钱,赶明儿我们就来点上花生包谷,剩下的一块自留地,我们垒成坎,栽种红苕,小春就忙完等秋收了。
一到农忙,我们人手就紧呢,多谢你们帮忙咧。走,现在回家歇歇,我给你们张罗午饭去。”
回到森林边兔小弟他们的土墙瓦屋,我一屁股坐进我们还没来得及收的帐篷,四仰八叉躺下去。
老爷爷他们并不歇息,在屋前的晒坝,忙着翻晒他们背回家的麦穗。兔小弟神秘兮兮的过来对我说:“要不要跟我们,去石磨磨面粉?”我的好奇心又被调动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跟去了。
中间打了一个孔的古老石磨,就像我们在街心公园里看到的石雕塑那样,他们从一个孔里往里面,不时放进去一些麦粒,两扇磨石中间的缝里,神奇地、源源不断地露出细细的面粉来。兔小妹索性爬上去坐在磨石上面,由她的哥哥推着磨石走。我的兴致更高了,他们换我去坐在上面,他们俩兄妹一起,推动一根扁担样的木棒,用绳子套着磨石上转动。我坐在上面,先还慢慢地,渐渐快起来,就像我幼儿园时在游乐场玩的旋转盘。一阵晕头转向,我逃命一般跳下来,跟他们互换了角色。
我们磨面粉的时候,老爷爷,还有妈妈正在晒坝上,一举一放那种叫连笳的新奇农具,一下接一下地敲打晒得脆脆的麦穗,金黄黄的麦粒像雨花一样,四处飞溅。老奶奶就用一个竹筢子,把敲完了麦粒的麦脑壳扒到一边去,外婆随后就用一个木推扒,把麦粒推成一座小山。
然后他们一起搭手,从那放锄头镰刀筛子簸箕等奇奇怪怪各种农用器具的杂物间,抬出一个木机器来,兔小弟说这叫风车。老奶奶、外婆、妈妈将混合了白壳的麦粒,不停倒进这机器顶端的三角形斗里,老爷爷搅动着木家伙中间那个铁把手,圆形舱内几扇木叶就呼呼地转,就见风车一边露出蜕去了外皮的金灿灿麦粒,另一边轻飘飘的壳飞飞扬扬,白乎乎的雪一样飘落,他们说这是麦子穿的裤子,叫麦裤子。
兔小弟一边说,一边就把我们磨好的面粉,扫在面盆里。那人精的小妹妹,已端来清水,往面粉里掺。兔小弟不断说“再加点,再加点。”小妹妹提醒说“别弄多了,别放多了。”哥哥说:“多弄点,做少了哪够吃,到时少了,把嘴给你缝上别吃!”妹妹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说:“你忘了婆婆跟我们长那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我兴致勃勃问。
“讲故事,缺牙巴,不是长故事!”兔小子纠正后替妹妹有板有眼讲起来:
——有一个妈妈正忙着补衣服,抽不出身来做饭,就叫傻女儿去和面。傻女儿先是在一口大碗里和面,加多了水,问妈妈怎么办?妈妈说再加一点面粉,她说面粉又加多了,妈妈说再加水。女儿把面团放进盆子里,说水又加多了,妈妈说,再加点面粉。她把面团放进锅里,说水又少了,又加点水,面团最后放进家里最大的脚盆也装不下了,问妈妈怎么办,妈妈说:“你个傻女娃子,我今天不是把补的衣服,跟自己穿的衣服缝在一起了,没法走,非过来打坏你不可。”正在砌墙的父亲听见了,大声道:“你个傻婆娘,缝个衣服还把自己给缝住了,今天我要不是砌墙,把自己封堵在里头了,我才要出来打坏你不可!”
我笑得前仰后合,小姑娘也笑得乐不可支,兔哥哥自己倒沉得住气,只勉强地咧嘴一笑。兔小妹见状,眼珠转了转,就顺势吐舌头作鬼脸冲兔小子道:“多多(哥哥),我看你就是那个傻女娃,又傻,嘴还馋得很,嘻嘻!”
兔小子动口不成,就动手往妹妹鼻子上恶作剧般抹了一把面粉,再口无遮拦道:“哈哈哈,缺牙巴小丑,叫你嘴欠!”
“我要告你咋天把水井掉桶里了。”妹妹威胁道。
“缺牙巴,羞羞羞!话说不清,还说反话,水井掉桶里了,还卖女孩的小火柴呢!”兔小子笑得岔不过气来。
“男笑痴,女笑傻,母鸡笑起遍身抓,你比母鸡笑还丑。”妹妹一边开始人身攻击,一边眼泪花花打转,一幅欲哭不哭样。
“羞羞羞,脸上挂兜兜了。”兔哥哥火上烧油道。
妹妹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一天大不像大,小不像小,逗猫惹草打进打出不消停。有客人在,也不晚得藏前背后,羞不羞。还不弄快点,我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身后乍起老婆婆的话语。回头见她拿着擀面杖过来,夺过面盆,一边快手快脚地和起面,一边在兔小妹耳边低语了几句,被哄高兴的兔妹妹立马破涕为笑,就前后脚交叉一蹦一跳去门前篱笆桩,摘那丛金黄黄银白白的金银花,给我外婆妈妈沏茶去了。
我和兔小子前脚跟后脚,去了屋后菜园。先扯了一大把绿绿的葱苗。又踮起脚尖,小心地从长满了尖刺儿的花椒树上,摘了好几把麻香味儿的青花椒,三步并两步跑回他们家的灶房,和着剥好皮的蒜,一古脑儿放进一个青花瓷的厚底土碗里,然后我就自告奋勇抢过兔小子拿来的木捣锤,饶有兴趣地捣起蒜酱花椒佐料来。兔小子就在旁边案板上,细细地剁起葱花来。
等我们把烙饼的香料准备妥当出来,麻利的老婆婆,已经用长长的擀面杖,变戏法似的将面团擀成了一张大大的饼,铺满了正方形的八仙木桌。她正叉开双手,伸开五个指头,像在使什么葵花点穴神功,在面团上快速的点着,就留下了无数的小窝窝点点在上面。
然后她往上面铺了一层芝麻研磨的香油,将我们捣碎的蒜末,青椒,细细匀匀的抹在面皮上,最后又将白绿相间的葱花啊,细细的撒在面皮上,还撒了一点白的黑的芝麻,接着将面皮搓成一个细细的长条,再切成长度大致相等的好多段,搓成一个个圆球形的面团,按下去成小圆饼,一手就擀面杖轻轻地旋转,一个个大大溜圆的饼,就变魔术般出来了。
老奶奶一定有三头六臂会分身术,不然她什么时候又去生好柴火的锅?火旺旺的,锅烫烫的,我们的眼睛也变得亮亮的。兔小子和他妹妹赶趟似的来来去去,拿饼贴在锅上,我也赶紧加入这队伍中去。只见热乎乎的锅滋滋冒油,那油贴饼的香香脆跪,已呼之欲出,馋得我们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劳动的果实真香甜啊,那天响午,我和兔小弟坐在他家门前的大石磨上,格拉蹦脆的油贴饼,我们风卷残云一般狼吞虎咽,不知道吃了好多,香得我们舌头都差点掉了!馋得老天爷都哭了,我想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早上还响晴的天,怎么会无缘无故像我们小孩,悄悄变了脸,过一会儿,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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