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橄榄（38）

每个人忙碌在自己的生活里，贺兰芳的事情像一颗石子投进生活的湖心，波纹被激起又漾平，慢慢被大家抛诸脑后。

六月底，程峰身体恢复良好，搬回宿舍前一天他布置了一下房间，做了顿丰盛的晚餐，趁着锅里炖着鱼汤的功夫，去接安平。薄暮中，程峰在宿舍楼外等待着，他看着大门口卖花的小摊子，摸了摸裤子口袋，只翻出两张揉得皱巴巴的两张一元钱纸币，买了枝白玫瑰握在手里。心底懊恼自己走得匆忙，没带钱包。安平慢吞吞朝程峰走来，满眼含笑，杏黄色长裙在晚风里招展着。

“你好美！”程峰微笑着看安平，递过手里的花：“给！送你！”

“谢谢！”安平羞涩得脸颊绯红，轻声问着，“找我干嘛？”

程峰嬉笑着：“跟我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忽地想起锅里煨煮着的汤，恍然大悟般拍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锅里炖着汤呢，咱们得赶紧！”

话未落音，他拉起安平就往回跑，颠簸中安平手里的花沿途倾撒一地，洁白的花瓣随晚风飘洒着。安平回望着躺在黑灰色柏油路上的纤薄花瓣，如栖迟不归的白蝴蝶。

“花，花……”安平捏着抖落殆尽的花枝，叨念着。

程峰回头看了一眼，安慰道：“没事，没事，以后再给你买。”，脚下不愿停留。

回到出租房，程峰径直冲进厨房。“还好，还好，没煮干！”，他气喘吁吁地说着，小心翼翼盛出鱼汤。

“可以开饭了！”程峰兴奋地看着安平。

安平看着桌上丰盛的食物，被四下漫溢的饭菜香味包围着：“你这是……？”，她看着忙忙碌碌地程峰，不明就里地询问着。

“明天就搬回宿舍了，这里的最后一顿饭，我做给你吃！”程峰满足地看着安平，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压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递给她。

“谢谢，刚好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呢。”安平接过筷子笑盈盈端详着桌上的饭菜。

“什么刚好呀！这都是我一年来每次跟你吃饭观察出来的，把你喜欢吃的东西记住了。”程峰得意地笑着，嘴角漾着温暖的爱意。“来，喝点鱼汤。”他舀出一碗鱼汤放在安平面前。

安平心里满是感动，程峰对自己的良苦用心竟让她生发出一直莫名的负疚感。她低着头，不言不语，不看程峰，端起碗佯装喝汤。

“傻宝宝，刚盛的汤就喝，不怕烫了嘴呀！”程峰夺过汤碗，用汤勺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伸到安平嘴边：“喝吧，这勺不烫了。”

程峰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像河水自西而东流过般无可置疑，自然得让安平觉得自己必须要张开嘴巴喝下那勺汤。是的，她那么做了。

那口汤顺喉头流下，浓郁的鲜美味道随即在口腔翻涌，暖流在周身蔓延开来。

“怎么样？好喝不？”程峰期待着安平的反应。

安平笑着点点头：“好喝。”

“你喜欢就好！”程峰给安平夹了些菜，掩饰自己的羞赧。

“你尝尝看，真挺好喝的。”

安平正给程峰盛汤，却被他拦下：“你自己喝吧，我不喜欢吃鱼。”

“怎么会呢？我们每次吃饭你不都会点条鱼嘛！”安平疑惑地看着程峰。

“那是因为你喜欢吃鱼呀！”程峰温柔地笑着，嘴巴弯成好看的弧度。

“怎么可能呢？每次吃鱼你都夹了呀，我以为你也爱吃鱼呢！”安平诧异地追问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没注意到，我把鱼夹到自己面前，挑完刺再夹到你碗里。就像这样。”说话间，程峰夹过一块鱼，挑净小刺，把鱼肉夹到安平碗里。

“你别那样看我，怪不好意思的。我这个人没什么良心，你对我再好都没用的。”安平低下头避开程峰炽热的眼神，不安地扒着饭，嘴里嘟囔着。

“嗯，是够没良心的，我以为你会感动得扑过来亲亲我，至少抱抱我吧。哎，居然都没有。”程峰故作失望状，语气夸张。

“正经点好不好！”

看着安平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程峰忍俊不禁：“哈哈，不逗你了。看你脸红的。”

“你太讨厌了，好好吃饭行不行？”安平嗔怪着。

“这脸皮薄的，还真开不起玩笑！”程峰捏了捏安平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宠溺：“傻宝宝！”程峰松了手指，轻柔地捧起安平的脸：“对你好只是因为想对你好，你开心我就开心。”

程峰想，只要安平不动，他就会吻上去。可安平别过了头，没有看他，自顾自咀嚼着。

安平心里忐忑不安，像飘摇在暴风雨里的小船。程峰对她的好，不消怀疑，她都记在心里。

“快吃饭吧，菜快凉了。”安平故作平静地给程峰夹了菜。

程峰满怀幸福地吃着安平夹给自己的菜，他眼里的安平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外壳坚硬而内心柔软，就像小时候那个粘着自己的小女孩。

“其实还挺舍不得这个小房子的，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挺幸福的。”程峰语气里饱含深情，“每次你来这里我都会想，如果以后我们结了婚，有自己的家，过两个人的日子……”

“你想得太远了！”安平笑着打断了程峰的话。对于未来，安平没有过太多设想，她在生活里习得的无非是生活的无常和无奈。

对于程峰，安平的感情从来都是复杂的，如理不清的乱麻，无从言说。程峰的关心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不足挂齿的孤独个体，她意识到自我的价值与珍贵。而答应程峰在一起之后，和程峰的相处中，安平总隐隐不安，不再像曾经那样自在，程峰对自己越好，安平越觉得歉疚，虽然她也不清楚这种负疚感从何而来。

“哈哈，就是！说起奇怪，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不自觉想到很久很久之后的生活，你戴着老花镜在洒满阳光的阳台给我理发，掉落的发茬是花白的，调皮的小孙子在旁边跑来跑去瞎捣乱，我呵斥他，可你总护短……”

“在一起谈恋爱不一定就能白头偕老。”安平听着程峰抑扬顿挫的声音，忍不住插话，她觉得感情里的程峰太过天真。

"我觉得我们一定能，安平，你觉得呢？"程峰认真地看着安平的眼睛。

他眼神里的恳切让安平不知所措，言辞支吾:"会，会吧。"

程峰猛地凑上前去，嘴巴贴上了安平的嘴唇，又快速离开：“你样子太可爱了，我一时没忍住。”，他慌张地扒着饭不敢看安平，怀里揣了只兔子一样，咚咚乱撞，心跳也乱了节拍。

“除了你，还真没人夸过我可爱。我一直以为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懂事，不给人添麻烦呢。”安平呆滞了一会儿，苦笑着，脸上没有愠怒，更不露声色。

“你在我心里可是完美的，非要说缺点的话，就是明明是个小屁孩，总一副大人的样子，说着大人的话。”

“其实每个人都是无足轻重的，直到遇到某个珍视自己的人，我是幸运的，好在有你。而贺兰芳，人走了之后，就像从没来过一样，不会被人记得。”安平叹息着。

“怎么能说没人记得呢，你这不记得嘛，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生活和归宿，既然在这里过得不快乐，退学对她或许是件好事。”程峰轻拍着安平的脊背。

“你这话倒像曹白鸽的嘴里说出来的，她也说既然贺兰芳适应不了大海，就该回到池塘。其实我们都知道，兰芳虽然有盗窃的行为，可她并不是个小偷，她只是太孤独太空虚了......”

“好了，安平，别再想了，生活就是生活，有人生活在阳光下，就会有人挣扎在阴影里，它不会怜悯任何人，有些事你我都无能为力。”程峰揽着安平的肩劝慰着。

那顿饭并不像程峰预想的那般欢乐温馨，安平心里有太多负担，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曾生活在阳光的背面，所以，对于贺兰芳，她有太多的感同身受，也有太多的爱莫能助。

就像程峰所言，生活就是生活，它有自己的法则，不可变夺的法则。

安平回到宿舍的时候，方圆正在门口等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往日的笑容。

“安平，你回来了！”方圆垂头耷脑地说着。

“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呀。”安平询问着。

“安平......”方圆刚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安平边帮方圆擦着眼泪边焦急的问着，认识方圆以来，从没见她这样过。

“白，白鸽，白鸽她说她比我更喜欢袁野，她对袁野是真心的，要跟我公平竞争。她还说我是听她提起袁野家庭条件好才追袁野的。”方圆抽泣着，整个人扑在安平怀里。“安平，你知道的，事情不像白鸽想得那样。我，我该怎么办？”

......

那晚，方圆哭了很久，她一直觉得自己和袁野的爱情偶像剧般纯粹美好，不染纤尘。却没料到会惹来曹白鸽的挑战。

安平自是清楚事情的真相，可真相在曹白鸽看来却是，她喜欢袁野在先，并在宿舍公开言明过，而方圆是听到袁野的家境殷实才横刀夺爱。这虽不是事实，可根据曹白鸽了解到的情况，有这样的推测却也合情理。她对方圆的厌恶原本是深藏内心的，她想既然方圆不动声色地抢走袁野，那她大可顺水推舟，故作不明悄悄再夺回心上人。这是最初的计划。

曹白鸽借学吉他之名已经博得袁野的青眼，时机已然成熟。这天晚上她信心满怀地跟袁野表白心迹，却换来袁野的拒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叫方圆......”

“我知道，我知道她叫方圆，我们一个宿舍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曹白鸽苦笑着。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袁野不解。

“很龌龊是吗？或许你该问问她，既然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横刀夺爱。我早在宿舍说起过你，她明知道，不还一样龌龊？我这样是为了爱，她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图你的条件？”曹白鸽强忍着眼泪，维持着一贯的骄傲。

“你误会了。是我追的她，圆圆不是那样的人。”袁野辩解道。

“我也希望是我误会了。现在说这些没用，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看清楚我对你的心。袁野，在你眼里我就不值得你爱吗？”曹白鸽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直视着袁野。

“白鸽，你挺优秀的，开朗、热情，会遇到更好的男生......”袁野用一贯的谦和语气说着。

“可我喜欢的是你！是你！袁野！”曹白鸽斩钉截铁地说着，打断了袁野的话。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如果没有方圆，你会选我吗？”曹白鸽反问道。

“可我已经有方圆了，我很爱她。”袁野语气温和。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先靠近了你。”曹白鸽提高了音量，哀怨地看着袁野。

“或，或许吧！”袁野涨红了脸，他想尽快摆脱语气咄咄的曹白鸽，摆脱这样的窘境。

可袁野的这番话让曹白鸽痛恨方圆，她认定了如果不是方圆横插一脚，袁野一定会爱上自己。于是她找到方圆，跟她摊牌，挑明了立场。

而突来的状况让方圆痛苦不已，她不明白曹白鸽为什么要突然这样，比孙莹还讨厌自己。她更担心曹白鸽抢走袁野。

“好了，好了，别哭了。以白鸽的脾气，她是不会听你解释的。别难过了，过段时间她自己会想清楚的。有时间我去跟她聊聊，把事情解释开。”安平不停安慰着泣不成声的方圆。

“可，可是以她的性格，她肯定会抢走袁野的。我真不知道她在宿舍说的那个男生就是袁野，白鸽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她一定会抢走袁野的。”方圆抽泣着。

“哎呀，你傻不傻，袁野是个人，有感情的人，不是她说抢就能抢走的。袁野不是那样的人，我们都看得出袁野对你的感情，你放心好了！”安平无奈地笑着，拍着怀里的方圆。

“我相信袁野，可白鸽那么漂亮.......”方圆忧心忡忡地说着，眉头打结。

“别傻了，白鸽是漂亮，可你也漂亮呀，你忘了吗？你是最漂亮的小女孩。”

听了安平的话，方圆脸上有了笑容：“那是我爸妈说的，他们总说我是最漂亮的小女孩。”

.......

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方圆，不见风雨，躯壳里住着孩子般简单的灵魂。她不懂程峰口中那句：“生活就是生活，有人站在阳光里，就有人站在阴影里”。而现在方圆的人生第一次遭遇了“阴雨天”。

青橄榄（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