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遇老马兔死狐悲，叹人生前路迷茫
腊月二十七，成了祥子的梦魇。他一天天挨着过日子，眼瞅着这一天越来越近了。他心里想的，梦里梦见的，全是二十七，仿佛只要过了这一天，一切烦心事都会烟消云散，虽然，他知道，这是在自己骗自己。
到了这一天怎么办呢？祥子只有两个主意，一是干脆不理虎妞，二是索性从了她，而这两个主意的结果其实是一样的，就是他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他钻不出虎妞编织的网。他不理虎妞，虎妞不会善罢甘休；要了她吧，他觉得羞耻、憋气，谁知道他肚子的小孩是不是自己的呢？何况，她那么丑！
祥子很后悔自己平时只顾拉车，没有交下一个朋友。此时，他就是想找人诉说委屈，讨个主意，也没有个知心的人。他一天天地开始怀疑自己，想当初，他对自己是一个能吃苦、能靠力气挣钱的车夫是多么自豪，现在呢，觉得自己还不如车上的那个小水筒。什么体面，什么要强，有什么用呢？
这天晚上，祥子送曹先生去看夜场电影，自己就在附近的一个小茶馆里等着，坐在茶馆里的，都是和他一样拉包月的。天儿冷，屋子里也只有一丝暖和气儿，从祥子的眼里，我们看到了车夫群像：
有的把头靠在墙上，借着屋中的暖和气儿，闭上眼打盹。有的拿着碗白干酒，让让大家，而后慢慢的喝，喝完一口，上面咂着嘴，下面很响的放凉气。有的攥着卷儿大饼，一口咬下半截，把脖子撑得又粗又红。有的绷着脸，普遍的向大家抱怨，他怎么由一清早到如今，还没停过脚，身上已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有多少回！
众人七嘴八舌，抱怨着生活的艰难。祥子嘴笨，只能听着，却觉得他们是在替他说话，说出了他和所有的车夫的苦处。他们的咒骂和不平，“碰到他自己心上的委屈，就像一些雨点儿落在干透了的土上，全都吃了进去。”
老马的到来，让众人停了嘴。
门外的人进来了，也是个拉车的。看样子已有五十多岁，穿着件短不够短，长不够长，莲蓬篓儿似的棉袄，襟上肘上已都露了棉花。脸似乎有许多日子没洗过，看不出肉色，只有两个耳朵冻得通红，红得像要落下来的果子。惨白的头发在一顶破小帽下杂乱的髭髭着；眉上，短须上，都挂着些冰珠。
老马有自己的一辆破车，是拉散座儿的，平日里是绝不会到茶馆里来的。这个晚上，他冷得实在受不住了，想进来取个暖，没想到一进门就晕了过去，是饿的。老马的惨状让车夫们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们仿佛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这就是我们的榜样！到头发惨白的时候，谁也有一个跟头摔死的行市！”众人搀扶的、送酒的，都在表达着看似微不足道的帮助。祥子猛地跑出去，飞也似的又跑回来，手里用白菜叶托着十个羊肉馅儿的包子，一直送到老马跟前，说了声：“吃吧。”老马舍不得吃，还惦记着自己十二三岁的孙子小马，要众人帮忙把等候在外面的小马唤了进来。
祥子向来不肯轻易花一个子儿，现在他为这一老一少买了十个包子，觉得很痛快，可是又感到一种向来没有过的难受。“在小马儿身上，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过去；在老者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自己有车又怎样呢？看看这个老头子！娶个清清白白的老婆又怎样呢？看看小马！自己有个儿子不也就是那样？
他不想反抗虎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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