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笔力不凡

阿城姓钟，叫钟阿城，1949年生跟共和国同岁。曾经是知识青年，在山西、内蒙古农村插队。1984年他开始发表作品，成为一个作家，代表作《棋王》《树王》《孩子王》《遍地风流》等。这三个小说，故事都很简单，就是讲了三个王，称为“三王系列”。文风深藏不露，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非常了得，被誉为文化界的扫地僧。

咱们重点来说说《棋王》。据说这篇给阿城带来盛誉的《棋王》作家用了三个晚上，一气呵成，成稿后几乎一字不改。作家莫言和香港导演徐克读罢都赞叹不已，徐克还打电话到处联系，说《棋王》写得很真实，很特别，很戏剧化，很生活化，要把它拍成电影。

经典讲得很有味道的李蕾老师用四句话总结了《棋王》这篇小说：

1.天才和怪胎往往只有一线之隔，2.棋意方面的天才、其他方面简直就是怪胎的棋呆子王一生只在乎下棋，生活上就是个呆子，3.棋道就是生道，心性是最重要的，4.王一生以一敌九，和九个人同时下棋。

整个小说最最精彩的当属棋呆子王一生跟9个人同时下棋的描写，即有虚笔、闲笔，更有传神之处，当真是酣畅淋漓，堪称神来之笔：

因为王一生对垒的九个人中还有象棋比赛的冠亚季军（因为棋呆子太不通人情世故，连比赛资格都丢掉了，却又手痒，想跟人比试比试棋艺）。王一生找了一个靠背椅坐在这儿，然后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就虚望着，像是被传讯的歹人（此处描写就叫闲笔，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王一生后来会让所有人下巴都碎掉一地的）。

接下来就见他眼睛因为没有了焦点，就显得人是没精神的，是病人？还是个坏人？都不是，且慢慢跟着作者走进这个棋呆子：

开场的时候，几千个人静悄悄地不再出声，因为一旦人们痴迷于某件事的话，其实会非常沉浸式的——大家就安静地看棋。还有人自愿服务，一会儿紧一会儿慢的给后面观棋不语的其他人递话说，谁走了一个什么子儿，哪个子儿往哪儿挪一步，马上外面就有另一个自愿服务的人（连续剧一样）按照这个口信，把那个棋子挪来挪去的——墙上贴着八张大纸，哗啦啦地响，纸上画的是每走一步的棋路。

要知道，王一生是用下盲棋的方式跟另外9个人对垒的，何谓盲棋？就是手头没棋盘，也没象棋，下棋的人就凭自己的脑子来跟别人下棋，还能说得清清楚楚。

所以，会下盲棋的人其实都是高手，然后那9个人中就有两个人就说没下过盲棋，王一生说：“不要紧，你们摆上棋，看着明棋下，我来下盲棋——这叫通吃、通杀呀！

于是，棋子晃来晃去的，前面的几十排的人都坐在那儿仰着头看，后面的人挤得紧紧的，没有人动，似乎都把命放在棋里搏。

不没过多久，就有两个人站起来向王一生鞠了一躬，说：“甘拜下风。”慢慢地，人越走越多，输了呗。

不一会儿，人群发出一声喊，因为广场上只剩了一盘棋，就是王一生和冠军的那一盘。

高手对垒，巅峰对决，如何呢？

这时候，特写镜头出来了：忽然之间，嗡嗡的声音就打乱了之前凝滞的局面，大家纷纷地闪开，一位老者，精光的头皮，慢慢走出来，这就是本届地区冠军，到了现场，他看了看棋，抻一抻衣衫，跺一跺脚，昂着头让人搀进了棋场；王一生呢？在高高悬挂的电灯泡的照射下，眼睛深陷进去，因为瘦，黑黑的好像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冠军老者推开搀他的人说：“后生，老朽身有不便，不能亲赴沙场，命人传棋，实出无奈。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棋道，我看了，汇道与禅于一炉，神机妙算，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古今儒将，不过如此。我身为老朽，有幸与你接手，感触不少，说这个棋下到这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平手言和，给老朽一点面子？”

这其实是来结交的意思：我们言和吧，咱们做忘年交。

对方一定是被王一生的棋术和棋道折服了。

此刻的王一生呢？好半天没说话，傲娇？非也，因为消耗过大，他已经累到没有办法站起来，手脚都不能动。

作家阿城笔力不凡就在这些地方——非常细节和精妙地写道：他喉咙里嘶嘶地响着，慢慢把嘴张开又合上，再张开：“啊……啊……”犹如干涸的鱼一般，过了好半天才声音呜呜地说：“和了吧。”

棋艺实力谁高谁低，不言而喻。

但是王一生体力实在透支，最后是被人搀着出了门的，哇地一口吐了，然后就沉沉地睡着了。

棋呆子成了货真价实的“棋王”。

怎么样，不一般吧，您脑海里是不是不由自主的就会浮现出类似这样的画面来？

高手就是有让读者自动带入并生出身临其境的魔力，甚至会着魔般自己成为“导演”，在大脑中指挥若干个小人表演。

还有《孩子王》这篇小说，之前曾带着孩子们做过阅读理解的习题，就是从小说中节选的一段，王福为了能多认字，想赢得老师的字典，偷偷半夜起来跟父亲一起上山砍了几百棵竹子的那段内容。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个匮乏的年代和地方，孩子们对于认字的渴望，对于知识的渴望，就像最干旱的海绵，可以不断地吸收水分，孩子们是多么珍惜念书的时光啊。

在这篇文章中，阿城接“孩子王”之口告诉我们一些常识，这常识已经让我这个身为教书育人的语文老师都汗颜得无地自容，因为好久都忘记了，忘本了。

语文教育的意义就是尊重知识，感知世界。

教语文就是首先要学会识字，然后学会表达自己。

我们现在都被考试这个指挥棒、被教育这个大环境给驯化化了，甚至异化到只为分数、只为考试而活。

我们不能只讲那些能得多少分的应试作文，而应该讲一个人怎么样用自己的母语、用自己的文字来表达自己。

文章里的“孩子王”尽管因为不按课本内容上课，很快就被调离不再当“孩子王了”，但他在孩子们心中留下了一颗种子，教会他们懂得今后怎么去观察生活，去表现生活，去真正地感知到自己的情绪和整个世界有什么样的关联，并学着用真诚的语言表达出真挚的情意。

这，不就是我手写我心吗？

原来阿城不只是笔力不凡，他还深谙教育之道，是懂得何谓真正教育的高手，而是是深藏不露的那种。

听阿城的“三王”系列小说，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