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罗甸
车队在崇山峻岭中行驶,一弯又一弯盘旋而下。“之”字形公路折过来折过去出现在两侧。一过边阳,地势猛烈下降。断杉之后,景物开始变化——发黄的土壤变得黝黑,一丛丛芭蕉树,一蓬蓬竹林闪过车外。两旁房屋也有了改变,竹楼、木质吊脚楼越来越多。木屋里飘出炊烟,院子里有狗吠鸡鸣,布依小男孩端着碗跑出家门,好奇地朝着车队张望。一幅又一幅南方民族山野图从眼前掠过,令人赏心悦目。我们都惊奇地趴着车帮,指指点点,快意议论,就连饱受晕车折磨的同学也撑起身来观看。神秘未知的境界开始展现在面前,前面还会有什么样的瑰丽神奇呢。气温骤然升高,知青们纷纷脱去外衣,女生贴身穿着鲜亮的毛衣,羞怯地展露出身体的美好曲线,立马亮瞎了男生的眼。
到达县城已是下午三点。知青们纷纷爬下车帮,脚踏在罗甸的土地上,看一看这从未到过的边远县城。贵州最南端的这个县城确实令人失望,首先是小得可怜,一条两丈宽的沙土马路从北到南竖穿县城,这就是本县唯一的一条主街了。街上很脏很乱,汽车一过,灰尘漫天。牛车马车有的在街上拉着走,有的停在小店铺前,于是街上到处点缀着牛粪马粪。县城的范围很小,主街的朝东西两面不过拓展了几十米,就来到田土了。越过稀松站立的那些灰扑扑的房屋。无论朝那个方向,都可以看见葱郁的山岭。这哪里像一座县城,也就是一个小小乡镇吧。一百多知青到来,街边地摊上芭蕉和甘蔗立刻涨价。不一会,街面便到处是芭蕉皮和甘蔗渣。一支烟功夫就能走完的主街,两旁分布着县革委会、百货公司、供销社、药材公司、农机公司、土产公司、县医院、饭馆、旅社、城关小学、县中学等等单位,都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这是一个经济最不发达的县,县城人口很少,平时街上是冷冷清清的,就是赶场天,也不甚热闹。从贵阳下来的省道到此为止,往东南有一条通往沫阳区的沙土路,已经建好;往西南是一条通往八茂区的沙土路,还只是毛坯不通车。没有公路通往南边的广西百色,地理上是一个死胡同。走出县城,南边就是黔桂边界的莽莽群山,蒙江和红水河从这些崇山峻岭间流过,深深地切割着这一片土地。县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厂矿山,据说只有一座规模不大的糖厂,每天公路上跑的汽车屈指可数。今天在罗甸历史上肯定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破天荒的日子。一下子来了四十辆崭新的进口“布切奇”,让小小县城的人们大开了眼界。更吸引眼球的是一下子来了一百多漂亮英俊、朝气蓬勃的男女学生,全方位地展示着省城风范。他们一下车来就东游西逛,大呼小叫,一瞬间几乎把小县城闹了个底朝天。从此时此刻起,一直到未来的很多年中,罗甸人民的眼睛将会一直注视着他们的生活,罗甸人民的耳朵一直会聆听着他们的各种传闻,罗甸人民的心里一直会关注着他们的命运。从今往后,罗甸人的餐桌上,也再不会缺少那些诙谐搞笑或耸人听闻的话题。
不知道将和我们一家的几个女生是谁,学校安排男女搭配组成一家。这种安排很科学,一来相互照顾,乡下毕竟重活多;二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符合民间老话;三来为未来作一铺垫,且看月老红线怎么牵。认识的,关系好的,在学校就自组了家庭,学校省了不少事,所以很支持。不认识,不愿自己组合的,学校便进行分配。我们家男生是自己组合的,学校分配了四个女生,这有点令人想入非非。从小学起,男女同桌都划有三八线,走得近一点,亲密一点,立马会引起讽刺和哄笑,也引起老师关切,男女界限早已根深蒂固。即便马上就成为一家人,这条关防还不知道怎么突破。名单在临行前公布,上面写着她们的名字:林娅、丽菲、应慧、佘兰。听着倒不俗气,我不希望叫什么“芬”呀“芳”呀“珍”呀的。贾明消息灵通,他兴冲冲地报告说:女生都是初二(B)班的,林娅、丽菲是干部子女,应慧、佘兰是平民女儿。二比二平,好吧,这样的安排,感觉有意思。
当晚在罗甸中学教室打地铺,男女分住,一间教室二三十人。课桌和讲台被顺到一边,空水泥地铺上厚厚稻草,就是床了。我把背包解开,塑料布铺在稻草上,再垫一条毯子,躺下来度过罗甸第一个夜晚。十二月底的天气,即便是在罗甸,夜间也感觉寒气阵阵。我的被子薄,一直睡不暖和。看看周围同学,也大多难以入眠。有的人兴奋,呱啦呱啦说着话;有的人沉默,双眼望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电灯。好在白天太累,折腾一番后,还是进入了梦乡。当夜的梦乱七八糟,醒来便忘得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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