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房子大多是两层的彩钢板房。彩钢房的隔音效果很差,所以我有幸能经常听到各种声音(请原谅不能一一描述)的交响乐。在这些交响乐里,最动听的应该就是老王的歌声了。
老王是工地上的一个小工。他老家和我老家虽然不是一个省的,不过离得不远,因此他见了我们总喊老乡。在外打工的人们,特别是在建筑工地,碰见离家不是很远的人都喊老乡,显得很亲切。
老王就住在我们楼下,此处注意!注意:是楼下,不是隔壁!
老王看上去大概六十多岁了,脸上被岁月雕刻了很多纵向和横向或者是不规则的纹路。
他很瘦,特别是两条腿,像两根细细的被风吹干了的枯树枝,或者是两根被削掉了包装的铅笔!
这树枝或者是铅笔,被塞在一条薄薄的很脏的灰色裤子里,上下两头用皮带和鞋带扎住,像极了我们小时候老家农村磨面机的除尘器后面的那个充满气的口袋。似乎一阵大风刮过,就会化作风中的一粒尘埃。
楼下唱歌的老王他两鬓斑白,一副同样斑白的卧蚕眉没有关公的威武,却很像老家卖豆腐的仁娃叔。他像他那一辈的很多人一样,腰弯成了一道山梁。他每天扛着铁锹,远远地看上去有点像武侠小说中隐藏的高手。
不知道他这么大年龄,究竟为了什么,还要到工地上来打工。像他这样年龄的人是轻易不会问也不会说为什么的。我想也许是还有个小儿子大学没有毕业或者毕业了还没有买房子或者是还没有娶媳妇;也许是他有很多故事,然后像侦探小说里描述地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然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也许他只是像我的父辈一样,只是因为闲不下来,闲下来就会生病。
他脸上的肌肉已经基本稳定,没有人能看出来他的表情是喜还是忧,是爱还是恨。
我以为他已经不会表达感情了,直到有一天楼下响起了歌声……
那是他在唱歌,确实是他!
不过他似乎只会唱一首,翻来过去只会唱一首:《妈妈的吻》,而且只会后面几句,反反复复地唱。
妈妈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妈妈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
其中刚开始"妈妈"两个字唱得比较嘹亮,到最后的"如今"两个字声音却很压抑,以至于几乎听不见了。像空旷的山谷里的逐渐变小的回音,像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千古绝唱,又像是原本放声大哭的人最后的抽泣。
不知道他唱歌的时候有没有闭着眼睛,我觉得他肯定已经自我陶醉在这歌声里了。
能把一首老歌唱到这种境界,没有生活的沉淀,是不可能的。我在想,要是像这样唱着这首歌去熬一锅粥:水不多不少,火不大不小,人不急不慢,若有所思,用勺子不断地搅和,这样熬出来的粥,一定很香。
他用脚打着节拍,工棚里似乎响起了华尔兹的圆舞曲。那声音浑厚、深情、悠扬,富有磁性,像本身自带了超重低音的音响设备;那声音带着几天没有喝水的沙哑,好比凝结了人世间所有的沧桑,就要穿透听者灵魂的深处;那声音虽然混杂着喘息和咳嗽,却又纯净而遥远,像是来自草原来自雪域的声音,仿佛一个遥远的声音,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漫长的等待,终于穿越茫茫的戈壁大漠迤逦而来。
活到这种境界,真羡慕他啊!
我穿上衣服,找到了楼下。我说你能不能换一首歌,这首歌我已经听了很久了,你这样一直吻下去,妈妈能受得了吗?
在我的逼迫下,他终于又唱了一首原本打算只藏在心里的歌,那首歌的名字叫《久别的人》。
久别的人谁不盼重逢
重逢就怕日匆匆
忙不完的旧情
续不完的梦
快刀难断藕丝情
你可记得那个霜冷日
你可记得那阵木鱼声
情侣走尽天涯路
双眸痴痴伴孤灯
噜噜噜噜噜...
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句,像带着某种吸附性的魔力,一种少唱一遍会不尽兴的魔力,不由得人跟着一起反复唱了起来: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楼下唱歌的老王除了老王,还有老张:工地人物||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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