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中,江宁城天色黑得比较快,申时刚过天就暗淡下来,伴随着寒冷的西南风刮过来让衣着单薄的人们冻得瑟瑟发抖。城西到城南大约有五里多路,从城外绕路走大约有八里路的样子,这对虚弱无力的流民们来说这是一场远而漫长的迁徒。
由城西门外一路向南,队伍要走到江边到城南的官道上,然后上了官道再走向城南大院。三千多流民无力地挪动脚步,五百多的安宁军在流民队伍两侧押解缓缓地朝着官道走过去。上了江南的官道就好走了,这条官道已经被王明命名为江南官道,就是城南门外到西面江边的官道。
城西门外一阵阵熊熊烈火燃起,一股股青烟直冲云霄。许多流民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被烧掉的窝棚流出了不舍的泪花来。尽管那个只有几天的临时窝棚,毕竟是他们有一处歇脚的地方。看着前方凹凸不平的土路,他们的眼中全是说不清到不明的迷茫,这种迷茫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该如何?
忽然,有两个流民汉子在人群中引起一片骚动,在两边的安宁军投掷队的兵看到有人头攒动,不由“哐啷”从腰部抽出制式腰刀,大声警告道:“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大声喧哗,不要跑出人群警戒线!否则格杀勿论!”
其中有名汉子在人群中高呼:“这伙官兵包藏祸心!他们会把我们当奴隶一样绞杀,不要跟着这些官兵走!难道我们还没有吃够官兵的苦吗?兄弟们,不想死的跟我走!”
说完,这名汉子瞬间就带动了身边五六个人冲出了人群。西门到城南的小路上本来就不是很宽阔,小路两边不是稻田就是一片高粱地。如果让这一群人跑进了高粱地,这些人就很难抓得住了!
这名青年汉子朝着一个年轻的乡兵扑了过去,本来就是虚弱的流民哪里是全身皮甲精锐乡兵的对手?冲出人群带头的青年流民早就被三个准备好的乡兵战士一举拿下。其他裹挟着十多个人有个人高呼:“赶紧跑,不要让他们抓了!”
十多个流民不管不顾地冲出人群,正要进入高粱田里,“砰砰砰!”连续几声铳响,跑在前面的几人顿时就栽倒在地上抽搐,嘴里喷出鲜血痛苦闷哼地倒地。
身后跟着一起逃窜的流民顿时就吓傻了,吓得呆立在原处不敢乱动,前面死者血液溅到他们脸上,整个身子就不听使唤直打哆嗦。这一切太快了!他们没有跑几步,整个过程不到十秒时间,这些官兵的火铳就打了过来,让人措手不及。
之前在前面奔跑的汉子鲜活的生命就在一瞬间就毙命了!根本都不用官兵去追。
两个安宁军战士将这些人全部带回了队伍,一个小旗模样的军官喝道:“请大家听从官府的安排,我们不会伤害到大家!如有不听从命令,他们就是你们的下场!”
刚刚要跑被送回到人群中的流民出奇的静默,他们再也没有想跑的心思,即便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再快也跑不过这些官兵们的火铳?
他们看着刚才带头跑的年轻汉子,他刚才的喊话让许多流民心中烦躁的心情更加迷茫和惴惴不安起来。
三个乡兵将带头跑的流民押解到路边,当着所有流民的面,举起腰刀就砍了他的脑袋。脑袋离开脖子的那一瞬间,脖颈处的血液喷洒出来到处都是。在附近的流民的他们把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看到滚落的人头让他们接受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
陈庆是流民其中一员,刚才也是要跑的其中一员,但这一次他是真吓到了。他亲眼看到前面跑的一个汉子背上瞬间就冒出了血花,然后背后的黑洞在黑色的衣服上侵染出黑褐色的鲜血来。前面奔跑的人如同触电一般,整个人的身躯崩得笔直如,狠狠地砸倒在地上不断地吐血和抽搐。
陈庆原本就是一个瓦匠,十九岁的年纪已经是出了师的匠户了。想着跟着这一伙人跑出去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混饭吃。没曾想内心纠结许久做的决定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打回了原型。
换作是以往在别处哪里会有官府和官兵来押解这些难民?官兵们装装样子吓唬一下他们这伙人就走了,只要他们不在城外待太久,那些官兵们是不会为难他们这些落难的流民的。
让陈庆万万想不到的是居然这里的官兵会如此严厉,并且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不可挑战的权威。短短不到一个时辰,这些官兵竟然杀了快二十人了!他们的眼中把人命当成草芥一般,这种当着众人的面杀人的官兵,江宁府的官员难道就这样放任他们随意杀人吗?
今天江宁府乡兵的行为让陈庆彻底的震撼了!没想到这里如此太平的江宁城竟然还有如此黑暗的一面,这些官兵如同杀人魔王一般。这是他出生十九个年头以来第一次见到官兵杀人,虽然他对官兵的印象好不到哪里去,也看到许多流寇和土寇拦路杀人,他们无非索要银两和吃食。但是这里的官兵杀人似乎只需要一个理由——要你听话!
陈庆在心里对乡兵的不爽放在心里暗自吐槽,他根本不敢发出声音来。他瞥见自己左侧不远的官兵,用鹰眼般的视角巡视着他们这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们。这些人群皆是一脸麻木,有气无力神情地拖动着身子朝着前面走着,茫然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看着前方尽是无尽的迷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忽然感受到一丝不同来,他脚下不再是软绵绵的泥土路面,而是灰白色的硬底路面。他低头左右看看,发现这条路很宽,其中一半是石头铺就的路面,一半是这样灰白平整路面,这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
这条路看起来要比他见过城里的石板路更加平整,他是做泥工的,之前做了好几年的学徒也没见过这样的路面,这种材料也不知道是哪里弄过来的?也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青石板。
天色已经渐渐地变黑了,路上的行人也是不少,还有各种各样的奇怪的车辆让他看得应接不暇。他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大车打着火把赶路?江宁这个地方真是让人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的思维里过了酉时,不论是城里还是乡村基本都是见不到人影的,举着火把赶路的人更少。
“呼”随着他身边不远处的官兵们引燃了火把,两条很长的火把在队伍两侧燃起来,指引着这些裹挟着的流民一路向前。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队伍终于停下来了。陈庆的腹中饥饿难耐,今天走了好久的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再加上陈庆这三天吃的都是能看清脸的清汤稀饭,一天两顿稀饭哪里能管饱肚子?
随着人们开始骚动,陈庆能看到繁华的各种各样铺面招牌,还有格式各样的建筑被高高的围墙给围了起来。
“咯吱咯吱!”四辆牛拉的大车从队伍前面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车上站立十多个举着火把的官兵,车上还装着四个比三个人环抱起来还粗的大木桶,木桶上冒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
鼻子灵敏的陈庆老远就闻到了是香甜米粥和白面馒头的气味。白面馒头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想当初他在青州蒙阴县给大户做工的时候才有白面馒头吃,平时在家中都是吃米糠窝窝头,黑乎乎的极为难以下咽,哪里能想到白面馒头?
难不成这里还有白面馍馍吃?闻到米香的陈庆肚子顿时就在腹中翻滚,显得十分难耐。饥饿难忍让整个人也变得浮躁起来,他刚才所有的麻木和淡然全然没有了,一心就想冲上去在那大车米桶上喝个痛快!
“都站好!不要动!每人都有份!”站在车上的衣着铁甲的官兵,拿着腰刀俯视着这一群黑压压的难民喝道。
两个拿着大勺,长得肥胖的厨子模样的伙夫也喝道:“你们今天有口吃的,都要记住感谢咱们练总王大人的恩德!大人一碗稀饭一个馒头,小孩一碗稀饭半个馒头!不要抢!碗都不要扔,这碗以后就是你们吃饭的家伙事,丢了不发碗,饿肚子就不要怪别人!”
“对!碗都保管好,不要抢!如若被我发现抢夺,杀无赦!”身旁衣着铁甲官兵和两个胖伙夫一唱一喝道,十分渗人!
站在大车高位的官兵们对下面的流民们看得一清二楚,下面有任何动作都会发现。如果发现有抢小孩或者有抢别人饭食的人,这些官兵就会从大车上一跃而下,如同虎狼一般对这个抢夺之人一顿拳打脚踢,情节严重的直接拉出来砍了脑袋!
陈庆知道这些官兵说的话都是真的,如今想要吃饱肚子,他必须要听从这些官兵的吩咐,否则血溅当场的事他是亲眼见到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横着一排五个人的队伍,这些流民们就像是顺从的孩子!一个大海碗从大车旁边从一个又一个人传到了陈庆这里,陈庆正要抱着碗就要吃,就被车上的官兵喝止,要求他继续向右传!
他只好忍住口水端起热气滚滚的海碗传到右手边的另外一个汉子,另外一个汉子神情麻木地传给队伍最右边的一个流民。
如此又传达了一次,第三次终于是他自己的,陈庆感到十分高兴。这稀饭的分量很足,筷子插在稀饭中间如同两支香一样屹立不倒!
陈庆顾不得什么烫不烫,张口就稀里哗啦地喝起了粥来。陈庆发誓,这是他这一个多月以来吃得最舒服和满足的一次,这诱人的米香是他做梦都想要的宝贝。
他瞥见右手边的汉子,对着吃完的海碗是一阵猛舔,不由让陈庆有些恶心起来。不过也这种情况是情有可原,这一帮难民都是上午喝了一顿稀饭的,天黑了才喝道今天这一顿,所以大伙对这一顿来之不易的稀粥分外的珍惜。
左手边的难民递给陈庆一个白面馒头,上面已经被摸得黑黑的指纹。拿着白面馒头的陈庆有些发呆,就听到左手边的难民传出清脆的女音道:“传过去!”
陈庆瞪大了双眼看着左手边的流民,他在黑暗的环境中没有发现这个蓬头垢面的汉子居然是个妞?她脸上如天色一样黑,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睛里流露出不耐烦:“快点传!”
陈庆如同雷击,忙着把手里揉得黑黝黝发热的白面馒头递给了右手边的汉子,摸到热乎乎软绵绵的馒头,就像摸到女人的热乎乎的奶子一样。他想到那一次在县城里和几个工友们去逛青楼,那是他第一次去青楼,也是最后一次,那一次让他知道了做男人的快乐。
感觉到左手边的女子是个妞,虽然看不清脸,但此刻陈庆的心头不由热了起来。再等这个妞给他传过来白面馒头的时候,他用手故意地抚摸了她的手,她的手中要传递的馒头就突然掉在了地上。
“中间的那个家伙放老实一点!地上的馒头归你吃了!”站在车上的官兵拿着火把指着陈庆大喝道。
陈庆被这嗓子吓得一激灵,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调戏女子的想法,捡起地上已经滚得黑不溜秋的馒头放在嘴边满是心事地咀嚼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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