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瓜

老家的人都喜欢种倭瓜。因为倭瓜不拣地，房前屋后，沟边渠旁，只要有一片泥土可以扎根，倭瓜都可以生长。

倭瓜不像其他的名贵瓜果那样娇贵，需要精心侍弄。倭瓜只要刨出半块席子那么大的一块土地，灌一些茅粪之类的廉价肥料，不用怎么管理，倭瓜就能茂盛生长。正常情况，一株倭瓜的藤蔓儿可以遮蔽方圆几丈的地面呢，它碧绿宽大的叶子，一片紧挨着一片，将土地遮蔽得严严实实，显得十分繁茂。

倭瓜的生命力极强，对倭瓜顽强的生命力，我是有过亲眼经历过的。有一年，我家吃老倭瓜，将它肚里的籽扒出来，晒在门外的空地上，冬天当瓜子吃。可能有一粒倭瓜籽儿被遗落在门前的砖头缝隙里了，第二年春天，竟长出了一株倭瓜瓜苗。它看上去十分茁壮，爷爷就将它身边的砖头移开，砌了个圆圆的小池，扎了个小篱笆，不让猪鸡之类动物的伤害它的幼苗。因为门前没有太大的空地让倭瓜恣意生长，爷爷就搓了几根稻草绳，从墙头扯到地面，让它顺着绳子往院墙的墙头上爬。我初时还怀疑，说这在平地上长的东西会向上爬吗？爷爷十分有信心地回答我说“会的，还会满满地爬满这堵墙呢！＂果然，几个月后，当我放暑假回家的时候，那株倭瓜的藤蔓已爬满我家的整堵前墙了，繁密的叶子像一柄柄油绿的小伞，一片片斜斜地向外撑着，向着阳光。在墙头的更远处，有几根倭瓜的新藤还在奋力向着更远处生长。它们高昂着小小的头，蓬勃而向上。在绿叶中间，点缀着金黄的花，那花不娇媚，像农妇一样憨厚朴素。再仔细看，在无数的绿叶下面，还隐着新结的倭瓜：小的只有两三寸长，像个脐带儿，脐上还顶着未完全凋落的花蒂。大的已经有一尺多长了，油碧油碧的，还有细细的绒毛。最大的一个，已经有二尺多了，它的瓜身已经变得泛白，还有清晰而漂亮的条纹儿呢。……爷爷见我回来，就将那个最大的倭瓜摘下来，让奶奶和了面，将倭瓜切成丝，拌上香油和调料，给我烙菜馍馍吃。奶奶做的菜馍，皮焦里嫩，外面是焦黄松脆的面皮，里面是鲜嫩生脆的倭瓜丝，咬一口，喷香喷香的，别提多好吃了。我常吃奶奶烙的菜馍，对倭瓜印象很深刻。

但是，在农村倭瓜却是常常被歧视的。因为倭瓜成熟后个头大，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所以常常被讥笑为“笨瓜＂，我上小学时，就见几个同学将一个个头很大却背不会书的同学讥笑为“倭瓜＂，一路上跟着他“倭瓜，倭瓜＂地叫着，弄得那个同学窘得脸红红的。又因为倭瓜廉价，贫困之家每年都要吃很长时间的倭瓜，所以很多人吃久了都对倭瓜感到腻味，甚至情感上有些讨厌。

但我觉得倭瓜是不应该被讥笑的。因为倭瓜结得最盛的时节，正是立秋之后，各种菜蔬渐次退出餐桌的时候。这个季节，几乎所有的夏天生长的青菜都开始衰老和凋零，而秋冬季上市的萝卜和白菜才刚刚播种，发芽，这季节正是农村人缺菜的时候，只有倭瓜旺盛地结着，生长着。秋天，当人们缺菜少粮的时候，倭瓜就将自己的一个又一个的瓜儿奉献给人们，让人们炖了，煮了，炒了，蒸了…换着法子让人们吃好肚子。

我们人类有一个缺陷，就是有点媚上欺下，对珍稀的不易得到的物品，总是极力讨好，百般奉迎，有时候还要请进温室里，尽力地侍奉。而对于朴实，廉价的东西总是想着办法去轻视人家，甚至不待见，字里行间透着对它们的蔑视，甚至在享受完人家的奉献的甘果后，马上就要白上一眼。

每每看见倭瓜，我就会想起家乡的农民，想起爷爷奶奶们贫穷而辛劳的一生，想起现在那些离开农村，不计较工作条件，哪里有活儿干就在哪儿扎根，在城市里顶着炎炎烈日，建设起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的农民工兄弟们……我以为，像这样默默奉献着的倭瓜，像这样倭瓜一样生长和奉献着自己生命的人们，不说被人们极力地赞美，但至少不应被嘲笑和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