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屿否（14）
文/四喜丸子汤
第十四章
“嗡嗡—”
枕头下传来闷闷的震动声。好一会，我才睡眼朦胧得从被子里钻出头来，在床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拿到手机。
一接通，大姚的声音就像拉着线的针，直直刺进我的耳膜。
“欢喜，你猪吗还在睡？！赶紧收拾收拾出门，我有话要和你说。”
小半月没见，她被非洲大陆的阳光晒成了古铜色肌肤，倒越发显得她青春洋溢。她给我看她拍的角马迁徙和猎豹捕食，告诉我她住在当地居民的家里，早晨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古老沙漠的边缘升起薄曦，像黑暗中没有熄灭的纸。
说到最后，她终于抬手将额前一缕碎发拢到耳后，眸中流光一转，对我说：“欢喜，这回我出去，疏星陪着我。”
我说：“你俩前段时间不是闹矛盾吗？怎么？这么快和好了？”
她就来掐我的手臂，嗔道：“瞧你说的我是心眼那么窄的人吗？你姐姐我可好说话的很，也就让他买了一只包而已。”说罢伸手在一旁的那只墨绿色鳄鱼皮包包上拍了拍。
我笑着躲她的爪子，正闹着，她的眼突然直直盯着我身后的某一处。
“欢喜，你看，那不是……那不是顾蓉蓉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生坐在那里，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可不就是顾蓉蓉么！
还是大姚先去打的招呼，跑到她面前去拍她的肩，她似乎被吓得不行，一看到大姚，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跟看到了老妖怪吃小孩似的。
我对她笑，尽量让我的五官显得慈眉善目一些，问：“你不认识我们啦？”
她这才调整好情绪，说：“怎么会，欢喜，小桐，好久不见了。”
大姚说：“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
顾蓉蓉也笑，那一笑真跟林黛玉似的，嘴角弯而眉头微皱，看得出她有心事，只说：“是啊，我也没想到会碰到你们。”
我这才知道，高中毕业前他爸的公司就破产了。医疗产业向来僧多粥少，占大头的产品经营权向来被龙头企业牢牢握在手里，剩下的零碎产业也被瓜分得差不多，多少年没有企业能够挤得进来了。
顾家也是不走运，原本经营得风生水起，偏偏下面采购部新提上来的部长动了歪心思，把一小部分原本该从大公司进购的原料转向一家小公司，以次充好吃回扣。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顾家那件事，就像石子儿砸中一滩死水，溅起的水花好压，但那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却很难平复。医疗产业关乎人命，企业一旦出错被查，等同于丢掉整个市场。
顾蓉蓉也受家里变故的影响，高考发挥失常，去了内地一所二本大学。
“在H大也挺好的，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现在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学生会长。”她喝了一口饮料，总算又有了当年那个骄傲的班花顾蓉蓉的影子。“我计划着等到大四我再考研，来C大读研，专业我都想好了，我将来打算当教师，就攻读教育学。”
有的时候，人总是愿意用一大堆未实现的计划草图来弥补心灵上的空洞，尤其在面对从前比不上你的人时，更愿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正在努力上进，未来可期的人。
说到最后，顾蓉蓉注意到大姚手边的包，目光一沉，但依旧微笑着，说：“小桐，你的包真好看，哪里买的？”
大姚心直口快，“我男朋友送的，我也不知道哪儿买的，回头我问问他，没准是万能淘宝买的仿货。”
顾蓉蓉说：“我妈买过好几只这牌子的包，依我看，这包假不了，还是当季新款，没五位数买不到吧。”
大姚不知该如何接话，干脆笑了笑。顾蓉蓉刚反应过来似的，唉了一声，问：“小桐你交男友了？”
大姚嗯了一声，说：“你也认识的，叫疏星。”
我倒吃了一惊，“蓉蓉也认识疏星？”
顾蓉蓉想在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了，长长得哦了一声，说：“是疏星啊！”抬起一只手搁在桌子上，杵着脸，说：“他以前追过我，但被我拒绝了。”
大姚的脸一沉，但没说什么。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干笑了两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我听说疏星现在挺成功的，自己开了家公司当老板，一表人才青年才俊，和小桐很般配。”
“我不图他什么。”大姚说，“他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就喜欢他，哪怕他现在是个要饭的，只要他向我求婚，我也立马嫁给他。”
我就酸他，“小小年纪就想着结婚，羞不羞。”
大姚白了我一眼，“我都二十岁了，还不允许我幻想一下我的终身大事了？”
我说：“行，我等你发喜糖。”
“这你放心，到时候你红包包大个些就成。”
顾蓉蓉侧头望着窗外的街道，眼中闪在微微的光，窗外是雪化时被洇湿的街道，深浅不一的灰，上头躺着几片半枯的落叶，一会儿被风吹到街角，一会儿又被吹到垃圾桶旁，最后被行人湿漉漉的鞋底踩了几下，便彻底粘在了地上，倒像是黑板报上画坏了的图案。
大姚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声音立刻软了下来，“我在和欢喜逛街…好…那你等一会儿…”
挂了电话后，她将包拿在手里，就这手机屏幕理了理头发，对我们说：“疏星就在这附近，我去找他了，你们慢慢聊。”说罢就匆匆离开。
顾蓉蓉隔着玻璃看着她远去，忽然转头问我：“欢喜，你高中和小桐最要好，是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正一头雾水时，就听她问：“高三那次，那张照片…你还记得吗？”
我心弦一动，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就坐在我对面，头顶的灯光打在桌子上，倒像是警察审问嫌疑犯。
“记得。”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我只想问你，当初那张照片，是不是小桐贴的？”
她想问什么，其实我心里已经有数，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大多数人在心虚的时候，总会答非所问。但我不一样，我心虚时，就像只呆头鹅一样，说不出话来。
好在很快，一个高大的阴影将我笼罩在其中。
我抬眼去看，居然是沈易。
他笑得像只维尼熊似的，十分不客气得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小欢喜，好久不见啦。”
“沈医生，你怎么在这？没有上班吗？”
“别把我们医生想成不休息的机器。”又神神秘秘地将手拢在我的耳朵上，凑近压低声音说：“我请了年休，家里给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
我东张西望了一圈，问他：“相亲对象呢？我也帮你把把关。”
他更委屈了，愁着一张脸，说：“还没来，我等了快一小时了。原本打算走，结果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是你。”
一旁的顾蓉蓉倒有些尴尬，好几次开口想要插话，可惜都没突破沈易的滔滔不绝。最后终于起身，冲我笑了笑，说：“欢喜，我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聊吧。”
顾蓉蓉走后，沈易才懒懒靠到椅背上，说：“这小姑娘长得不错。”
我白了他一眼，“你还不趁机献献殷勤？就这么让她走了？”
“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又偏过脸来看我，一双眼仿佛要将我看穿似的，突然笑了一笑，露出一排雪色的牙，“你不想让她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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