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

我看到过太多母爱无私父爱如山的颂词，也听到过许多对孩子自私自利不懂感恩的痛斥。我并不质疑父爱母爱，也无意为不懂感恩的孩子正名。我只是有点困惑，为什么有着至亲血缘的父母子女，有时候却会有不及路人的至疏关系；我只是想要思考，这一种不合常理的至亲至疏，是谁的过错？父母？儿女？还是我们这个社会？

一

去年的一天，下午下班后，我坐公交车到我们小区门口。

刚下车，就看到一辆救护车鸣叫着从我们小区出来，转眼就来到我的跟前，我还没有站稳脚跟，它已经呼啸着从我面前飞驰而过。我按住砰砰跳的心脏，满腹狐疑地往家走。

刚进小区，我就发现花园旁的甬道边有一群人在说着什么，每个人脸上都是沉痛凄惶的神情。我赶紧凑过去：“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都在外边？”

“唉！是阿眠啊，那孩子跳楼了！”王姐满脸沉痛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阿眠？那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样？！

“你说阿眠这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事非要这么做？她妈妈平时虽然对她严了点，对她照顾得也是无微不至，你说她怎么就至于这样？”王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心痛得无以复加！

我只是一个见过她几次的外人，尚且心痛至此。我实在不能想象，她的父母如今该处于怎样的境地。那定是撕裂般的痛，生活被撕裂，心被撕裂，以后的余生也被撕裂。

十八岁的阿眠，会有多深的失望，才会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

当十八岁的阿眠，选择用自己的纵身一跃，结束自己如花的人生。我不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痛苦的思索；我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积攒了自杀的勇气。我只是看到了结果，她把自己送入她想象中的极乐世界的同时，也把她的父母送进了永不能摆脱的痛苦的泥潭。

她有多自私，十八年养育的恩情，就这样被她一笔勾销。

二

阿眠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中学老师。父母三十多岁生下她，对她的宠爱可想而知。

父母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和精英的教育。从小她就知道，生活中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父母一般都会满足。但是学习上，却容不得她半点差错。

她无忧无虑地上完了小学，无惊无险地走过了初中，然后顺利地升入了高中。

高中却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她的成绩依然不错，却谈不上优异。每次考完试，她看着母亲极力表示平淡却掩不住深深的失望的眼神，她都会觉得窒息。

阿眠高三了，母亲辞了班主任的工作，更加用心地伺候她的生活，这让阿眠有了更大的压力。

有很多次，晚自习回家后，她都想跟母亲说说她的惶恐和苦闷，她想让母亲不要对她投入那样多的关注。可是每一次，她都看到母亲看着她的书包欲言又止。于是她咽下到嘴的话，默默走进自己的卧室趴在书桌上。不一会，母亲就会给她送来削好的水果。

阿眠心里有一股气，她想摆脱母亲爱的束缚，于是她开始找各种理由不去考试，看着母亲急躁的样子，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可是看着班里的排名，她因为缺考排在最后，她心里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她知道母亲的付出，却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她怕自己没有报答的能力。终于她承受不了这样纠结的痛苦，选择了纵身一跃。

她解脱了。

再多的爱，如果不能让孩子从中汲取爱的能量，获得爱的力量，那么，所有的爱都是徒劳。

三

我的同学文娟，工作生活在省城。她还有一个弟弟，把家安在了北京。她的父母每年轮流在他们姐弟俩家中生活，每年的春节，姐弟俩轮流带父母旅游过年。三亚、厦门、香港，普吉岛……，她们一家这潇洒又其乐融融的日子，羡煞了我们这一众朋友。

我有时候会跟她打趣：“你看你忙成这样，过年都见不到你，我们都忘了你长啥模样了。”

她总是笑着跟我说：“我爸妈年龄越来越大了，我还是陪他们比较重要。等有一天他们不愿意出去了，我就送他们回来，估计那时候我们也都差不多退休了，我们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了。”

看着她说起父母幸福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是一片温暖。不由想起当年她结婚前跟父母的那一场争执。

文娟跟老公是高中同学，毕业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两个人互相生了爱慕。大学毕业后，他们俩去了不同的城市工作，但是距离没有拉远他们的感情，他们决定结婚。

他们结婚的决定，首先遭到了文娟父母的反对。反对的理由有两点，一是结婚后两地分居，要调到一起难度很大。二是两家的家庭情况不同，男孩家在农村，文娟从小长在县城，文娟的许多生活观念跟男孩的父母会有很多不同，怕以后婆媳关系难处。

但是文娟坚持，她的妈妈就找到我跟英子。我们跟文娟是中学时代的铁三角，她的妈妈跟我们说：“你们是好朋友，你们劝劝她，跟她说我不是非要干涉她的感情，我是为了她以后的生活着想。”

我们转头去找文娟，文娟就跟我们说：“你们告诉我妈，就说我明白她的苦心，但是我自己选择的感情我会自己负责。”

我们俩于是两边劝，虽然两边看起来都是无功而返，但是文娟跟她的妈妈始终没有过正面的冲突，也算是这个第三者相劝策略的成功之处。

后来文娟如愿跟老公结了婚，我还记得她的妈妈在准备婚礼时跟她说的话：“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你以后结了婚，遇到问题记得学会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一下。但是不要让自己受太多委屈，我是你妈妈，我永远爱你，这个家也永远都是你的家。”

她的妈妈，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因为妈妈的爱，文娟的心里一直有满满的爱，她有足够的能力去爱她的父母，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丈夫的家人。

如今她生活幸福，母慈子孝，就是这份爱给予她的最好的回报。

让我感受你的爱，让你感受我的爱，用我们的爱互相成全，才是父母儿女真正的至亲之爱。

四

就在前两天，我回娘家听母亲说，她们小区一个24岁的青年刚刚自杀了。母亲唏嘘着说：“我昨天看到他妈妈，看起来一下老了很多，现在的孩子是怎么想的啊，这么自私。”

是啊，现在的孩子怎么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国家稳定，经济繁荣；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坏的时代，网络发达，信息喷涌。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铺天盖地的信息不管不顾地向我们涌来。父母固化的思维，跟不上信息更新的速度。孩子贫乏的经验，辨不出各种信息的良莠。

矛盾出现了。父母试图用自己的经验修正孩子的行为，孩子用自己的叛逆反抗父母的干扰。于是有父母干脆把孩子送往国外眼不见心不烦；于是有儿女选择出走自杀；于是有父母宁愿把遗产留给保姆也不留给儿女；于是有儿女持刀伤父弑母。

多么惨烈的现实！本来应该是充满温暖的至亲被冷漠和仇恨代替，这一场父母儿女的博弈，没有赢家，终究逃不过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或许可以教给你很多东西，却永远不会教你怎样去爱。我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父母静下来，儿女慢一点，共同补上那堂缺失的爱的教育课。

不会爱的社会，如此浮躁；不会爱的生命，如此苍白。

五

琢磨先生在他的《以幽默的方式过一生》中，把爱分为四个段位：

低级段位，是自恋的爱。因为我很好，所以你必须爱我；

中级段位，是交易的爱。因为我爱你，所以你要加倍爱我；

高级段位，是规则的爱。以规则和约定的行为，约定彼此相爱；

顶级段位才是真的爱，我爱你，因为我有爱你的能量。

如今大多数的父母，对儿女的爱其实都处在中段。因为我爱你，所以你也要爱我。而很多儿女，对父母的爱还处在低级段位，因为我好，所以你应该爱我。儿女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爱而继续一味索取。父母因为觉得自己付出太多而一味苛求回报。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终于把至亲的亲情磋磨成了至疏的陌路。

正如琢磨先生在书中所说，爱是一个动词，关键是爱的能力。

爱出者爱返，学会爱，付出爱，才能收获爱。

会不会爱？怎么爱？怎样让爱在父母儿女之间流动起来？这是一个课题，是一个父母必须去攻克的课题。

虽然很难，却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