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逆坐在电脑面前,望着一片空白的word文档,想着自己到底需要写一个怎样的故事。
想了半晌,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脑袋比空白的word还要空白,于是他拿起桌上的可乐,狠狠地灌了几口。
然而常温的可乐并不刺激,只是让陈逆的嘴里多了一种味道,他想,也许以后自己的小说可以多重视一下味道的描写?
那么可乐是什么味道?他想了又想,再一次感受到了空白,连描述可乐的味道都不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写小说呢?
陈逆看着电脑的右下角,时间从晚上的八点五十九分变成九点。
哪有什么理由呢?自己学历不高,能力不够,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为了摆脱生计上缺钱的困难,想写一篇能赚钱的作品罢了,这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写作理由吗?
一点都不值得叙述,这顶多,就是一个谈不上高尚,也谈不上卑劣的理由罢了。
不对,陈逆又一次反省自己,怎么老是走神,像你这样瞎想,能把小说写好吗?
一番自我批评后,陈逆决定从头再想一遍,自己到底要写什么小说呢?如果可以,他当然想写能赚大钱的网络小说了,可是他真的能做到吗?虽然看了很多很多的网络小说,他却从没有觉得自己可以像那些大神作家一样写出或让人心潮澎湃,或让人胆颤心惊的作品。
陈逆虽然想写小说,却非常明白,自己的本事很差劲,而他的生活又过于平庸,至于想象力,他甚至感觉自己从未拥有过这种东西。
从小时候知道以后自己要考大学开始,陈逆就已经被灌输了父母的期望,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然后接着工作,熬到退休,然后享受天伦之乐,直到死去,这个观念他听着父母念叨了无数遍。
小时候他曾问过老师,人能不能不按这种模式走,结果是他被老师说不认真读书,老是想些有的没的,于是他被请了家长,在一番充满爱意的教育下,他认真读起了书,不再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不过从他有着本地户口,拼尽全力读书,却也只能上到本地的大专来看,他大概没有老师说的读书的天份。
没有读书的天赋,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下,几乎约等于没有任何天赋,所以想象力?陈逆自嘲地笑了一笑。
那么,就写短篇小说好了?刚才想半天想不到故事,现在写短篇,应该就没有那么费力了吧?但是,写什么题材的短篇小说才能赚钱?
陈逆思考着,默默打开了巨信,看到公众号,他想,要么就试试给这些公众号投个稿?
于是在一番搜索后,他发现自己能写的东西几乎没有,要么需要脑洞大开,要么需要专业知识,他感觉自己唯一能写的,居然是三十块一篇的言情文章。
遗憾的是,陈逆压根没有谈过恋爱。
那就写个暗恋的故事吧,陈逆想着,一边把剩下的可乐喝完,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了,差不多可以去吃晚饭了,刚好,出去吃饭时去取个材吧。
他把可乐放在垃圾桶里,拿了桌上的钥匙和手机,离开了自己那整洁有序的单间。
自从摆脱了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情况,陈逆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反倒是有了更高的要求,所以现在他租的这个单间,几乎可以当成房东用来展示自家单间有多好的模板房来用。
不过他的单间整洁有序主要来自于不用做饭,所以房子里除了一张饭桌,一张书桌,就剩下几把椅子和一个放衣服的黑色小箱子。
房东大妈看到那个箱子被摆在小阳台的旁边时,偶尔会怀疑陈逆是不是恐怖片里那种文质彬彬的杀人犯,不过既然没有异味,房东大妈也就只是怀疑,只是时不时站在五楼的阳台,用冷眼瞥着陈逆上班的背影,和另外几位大妈们分享着三楼这个整洁男人的逸事。
例如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带朋友回家,每天晚上屋里安静得可怕,除了偶尔能看到他扔外卖,其他时候都不知道他待在屋里干什么,最可气的是,他明明看见自己了,却把头一低,连声招呼都不肯打,实在是太奇怪了!
想来陈逆知道,恐怕也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唯有晚上房间安静这点他可能得稍作反驳,作为电影院的检票员,他倒是想天天晚上在家,可领导显然不认同这一观点。
“呼。”一口暖气被呵出,陈逆看着天空,感觉自己在看一副画,林立的电线杆,纠缠不休的电线,还有散发着微光的黑色阴云,以及得用心看才能见到几颗星星的夜空,他感觉这样的夜,似乎很适合成为一个暗恋故事的背景。
被扭曲的夜景,也许正象征变异的爱。
陈逆想着,露出一个傻傻的笑,他觉得自己颇为符合文人的身份了。
不过,城中村的爱情故事,感觉不是很符合那个《都市男女》公众号的需求啊?陈逆皱着眉头,走在路上,听着身边各种电单车的嘈杂铃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他忽然觉得,凭什么要完美符合他们的要求?
难道偌大一个深市,不能包含城中村的爱情?还是都市男女,不能包含城中村的青年?
他想,自己偏要写一个这样的故事,不是那种充斥着上流情调的城中村故事,而是真实的,充斥着无奈和悲哀的,被压抑着的城中村。
哈,我还挺伟大的嘛,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陈逆看着街上的烧烤档,思索着今天晚上要吃点什么。
大伙好烧烤店?靠,这店前几个月不是起了场火灾吗?虽然迅速被扑灭,但起个大火好的谐音未免有点乐观了吧?
犹豫了一下,陈逆本想转身就走,却看到了店外面坐了一对情侣,于是抱着取材的想法,他还是决定在这里吃上一次烧烤,毕竟大伙好嘛,陈逆乐观地想道。
在这对情侣的隔壁桌坐下,陈逆点了一份炒河粉,两串烤鸡腿,两串牛肉丸,加上一份茄子,一份韭菜,这对他来说已是极丰盛的一餐,所以他点完餐后就竖起耳朵,试图得到一些有趣的材料。
“你知道静静是怎么死的吗?”女孩的第一句话,立刻就勾住了陈逆的耳朵,静静是谁?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不知道。”男生喝了口豆奶,声音低沉。
“她是自杀,她一个人跑到丰简山下,然后找了块荒地,又拿了柄刀,轻松地终结了自己,她其实没必要拿刀,因为她在找到那块荒地时,身上其实已经满是淤青和伤痕了,恐怕不捅自己,等警察找到她时,她也已经去天堂了。”女孩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冷漠,渐渐多了些鼻音。
陈逆看着端上来的烧烤,香味扑鼻,他却丧失了进食的胃口。
“要我说,她压根不是自杀,”女生忽地有些激动起来,“她的爹妈如果不逼着她相亲,不逼着她嫁给那个她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的人,她怎么会死?!”
男生忽然哼哼着笑了起来:“他妈的,从来没见过自杀跑那么远的,与其说自杀,不如说是被追杀吧。”
被追杀?被谁追杀呢?陈逆吃了一口炒米粉,油腻的口感,怪不得它看着油汪汪的,恶心。
陈逆硬着头皮吃着,沉默却在隔壁桌上久久不动,他们低着头,刷着手机,像是刚才从来不曾聊过什么沉重的话题。
“你知道她的父母知道这事后怎么说吗?”女孩开口,驱逐了似死寂的沉默。
“怎么说?”
“她不是那样的孩子,她明明都要结婚了,为什么要自杀?”女孩那张疲惫的脸上浮现了嘲笑,男生的左边嘴角微微勾起,陈逆则狠狠吃了一口韭菜。
“静静本来和我说,有机会要去看一场许星的演唱会的。”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现在,应该什么演唱会都能看了。”男生又喝了一口豆奶,却没有喝到,只发出了吸空的声响。
“可她不能和我一块看了。”声音呜咽。
“可以的。”男生抬起头,看着外面那片沉寂的夜空,轻声说道。
陈逆闷闷地把韭菜吃完了,他的脑中此刻在想,是什么让那个名叫静静的女孩,以那样近乎决绝的勇气,杀死了自己呢?
“我以前觉得穿越到古代是一件好事,现在我想,这好事得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能成为女人。”女生打开了老板递上的啤酒,灌进嘴里。
“确实,”男生也打开啤酒,和女生碰了杯,“吃完这顿得赶紧回家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后天还得去参加葬礼呢。”
女孩拿起了老板递上的小杯子,倒了点酒,两人相视一笑,对着小杯子轻轻一碰,随后一饮而尽。
“知道你不喜欢喝酒,所以少喝一点。”女孩放下啤酒罐,拿起小杯酒,走到大排档外,迎着夜风,挥洒在街上。
烧烤档的老板摸了摸自己的秃头,从裤兜掏出火机,坐在一张破破烂烂的小板凳上,点燃了一根烟。
火光忽明忽暗。
今夜的街,除了铃声与犬吠,便似乎只留下了安静。
陈逆看着老板向着那一轮弯月吐出一口烟,看着女孩撒酒的背影略带颤抖,看着男孩的笑容泛出苦涩,而自己的桌上,只有一片残渣碎屑。
他想,这难道不值得写成一篇小说吗?
于是他起身买单,女孩已经回到了位子上,付完款,他走到女孩刚才站的地方,廉价啤酒的酒味此刻尚未被夜风吹散。
陈逆忽然觉得,啤酒是有香味的,尤其是廉价的啤酒。
那香味,该怎么形容?
明白了,这香味正是廉价酒对高昂酒的呐喊,它在说:“我也是酒!”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文人了。
陈逆抬起头,那黑夜,此刻在他的眼里,却像是预示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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