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篮子的草虚着

别让篮子的草虚着

文/于光荣

        靠天吃饭是乡村农人无可奈何的选择，但人勤地不懒又是他们的生存法则，母亲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出远门，几十年如一日，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在母亲的身上，我看到的是一代代农人依附于土地的艰辛，然而母亲也时常能说出一句有道理的话来，让我终身受用。

      小时侯，每年夏季母亲总会带着哥哥和姐姐们到田地里拔草。在没有除草剂的日子里，夏季的田野到处撒满了疯长的杂草，真有陶渊明诗句里“草盛豆苗稀”的味道。盛夏，充沛的雨水滋润下的玉米早已超过大人的身高，没办法再用长锄来刨地。但酷热并没能阻挡母亲蹲坐于玉米地，拔草时的沉重脚步。哥哥和姐姐们虽然年长，但依然是孩子，他们不想让本该属于自己休息的暑假，充满青草的味道，有时也有了懒惰的情绪，他们也想在河边的大树底下，读书乘凉。

      父亲在家里是最智慧的人，他总能想出各种方法，让自己的孩子们乐此不彼的遵从他的意见。有一次父亲突然宣布，今天去地里拔草，谁能装满一篮子草，就奖励五分钱。我向来是被父母亲留在家里的看家或者牵上家里的几只羔羊去河边放羊。放羊日子也是孤独的，天这么热，没有几个小伙伴愿意跟着去。后来读到苏武牧羊的故事，更能深深的体察他内心的凄凉和痛苦。也许就是源于小时侯放羊的这一段经历吧!他双手无助地放在胸前，朝着故乡凝望的眼神，神一般的烙在我每一个离别家乡的日子，以致多年以后，每当别离，在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母亲、妻子、孩子在那个老家的胡同里凄然孑立的身影。

        我极力的劝说母亲，让父亲改变初衷，允许我也参加这次拔草劳动。我心中的小秘密，也许父母懂得。只是他们最娇痛自己小儿子，他们不想明说罢了!就是为了得到那个奖励的五分钱和逃离那个仅能和羔羊玩乐的天地。我和姐姐、哥哥们，每一个人都挎着一个篮子，只是我挑了一个最小的，最新的。姐姐和哥哥们没人和我争抢，那时的我，只是自私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源于我在父母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长大后终于明白，姐姐、哥哥们对我的忍让、不争、不抢，都源于他们对娇小弟弟的疼爱。现在去姐姐家串亲戚，姐姐还时不时拿出崭新的毛巾给中年的弟弟擦把脸。后来，她把爱又给了侄子，只要儿子去她家，她总是千方百计地留下儿子小住几天。

      赶往田地的拔草路程极短，短到我蹦蹦跳跳，没几步就到了。田沟边上大杨树甚是繁密，树上的知了也唱着美妙的歌谣，“值了，值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诗意。在田间的地头上，休息片刻，我们都钻进了玉米地里。母亲两垄，我和哥哥、姐姐每人一垄，母亲安排我和她挨着。刚开始，我拼命的去拔草，想着我的篮子那么小，一会儿就将草装满了。可是没拔几下，我的手就隐隐作痛，稚嫩的小手上就起了几个水泡，疼得厉害。我赶紧拿出小铲，乱铲一通，可是遇到“老牛拽”的时侯，无论我怎么用力就是拔不下来它。我就责怪起母亲来，给我的这把小铲是最钝的。“好，好”，“给你我的。”我拿着母亲的铲，很是得意。还不忘举着铲，在姐姐面前晃一晃，炫耀一番。可是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无论用什么样的铲，那棵“老牛拽”就像钉在地上一样，它东倒西歪就是拔不下来。我不管了，把铲地上一扔，双手抓住它，用力往后一拽，草是拔下来了，人也仰翻在地，引的哥哥们大笑起来。我想那时狼狈相，不用任何电影手法的虚夸，也绝对能博得观众的大笑与好评。不一会儿，我就厌倦了这次的拔草劳作，深深地体悟到：玉米地里拔草并不比放羊舒畅，没有一丝风，不能躺，不能卧，不能洗澡，真是个苦差事。

      我胡乱拔了一通，就心急地装草了。心想着赶忙把小篮子装满，等待父亲的五分钱的奖励。在装草的过程中，我发现狗尾草是最气人的。它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明明拔了很多草，就是装不满篮子。“爪爪秧”很懂我，它蓬蓬松松的，用不了多少，就能把整个篮子掩掩虚虚地装满。拽着篮子，赶快逃跑，逃离这个悲催之地。

      我终于又到了那棵大杨树之下，独享着那份清凉。睡在路边的草地上，很是惬意，我把一只腿翘在另一个腿上面，晃着脚，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该起来了”，母亲把我叫了起来。母亲按了按我身边篮子的草说：“别让篮子草虚着，你爹会检查的”，说完又独自钻进玉米地里去了。姐姐告诉我，是母亲将我的那垄草接着拔完的。等母亲再走出玉米地，篮子草早已变了模样，厚厚实实地装满一篮子。只见母亲满头大汗，头发上挂满了玉米花粉的外壳，一脸疲惫。

      父亲在村部开会回来后，我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五分钱。这不是我的努力，我把五分钱一直放在书包里，直到有一天确实需要作业本的时候，我才拿出它。但母亲的“别让篮子的草虚着”，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深深地埋在我的心里。

      走向工作岗位，单位里的事事非非，总会左右着我的情绪。荣誉、地位和权利就会像夏季的杂草疯满于心。职业的倦怠和浮躁，曾让我一度想离开，就在作出决定之时，我回到了老家，看看母亲。只见母亲正在庭院的周围，蹲在地上，艰难地拔掉墙边的一根根杂草。我转过头去，泪水却涌了出来。母亲是土地的奴隶，在她的心里，装不下一株杂草，要拔就拔个透彻，厚厚实实装满一篮子，也许土地是她最好的归宿。

    在我们人生的田野上，有很多的杂草散布在我们的四周。然而，当我们被那唯一的、悬空的目标所眩惑，不正如，为了五分钱，无视杂草的存在，让蓝子的草虚着，失去了拔出心中杂草的坦然与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