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将无为带到童辛墓前，她将香烛贡品摆好，恭恭敬敬磕下一个头才起身。
“师父，我去那边转转，过些时候再回来接您。”
“好。”无为点下头去，看着清儿走远，心里欣慰得紧。清儿沉稳聪慧，进退有度，虽留她一人在济城面对这般局面，不由的要一番挣扎，不过他应是放心的！
无为想罢，直接坐在童辛墓前，瞧着墓碑上的字，摇头叹道:“你个老家伙，说走就走。自己撒手人寰，竟将儿子扔给我调教！可打了一手好主意！”
无为说罢，拿起酒壶，将面前的酒碗倒满，把第一碗酒洒在墓前，复又倒了一碗，一饮而尽。
“今日让弟妹见笑了，我过来与这家伙叙叙旧。”无为瞧着石碑上，童玥母亲的名讳解释道。
“时移世易，如今十几年都过去了！昨日我住你府中，我就想着你，睡不着啊，这不我就来了？哎，我想我们当年……算了，过去都过去了，我还想它作甚。”无为摇摇头，又端起酒碗，“来，喝酒。”
“当年事发突然，却是我始料未及。我若料到，不会一走了之的！”一阵风拂过，扫落了无为混浊眼中的一滴泪，他觉察后悄声将泪抹了，“你说说这风吹的，迷了眼睛，着实迷了眼睛。”
无为将酒又洒了半碗在墓前，剩下的自己喝了:“真是畅快。我们可十几年都未如此喝酒了，这酒啊，还是与你们喝着痛快。”
“你在那边可见到叶景那家伙，你们二人可时常对饮？”又一阵风拂过，无为连忙用衣袖抹了把眼角，“怎得济城这风还吹不熄了！”
“当年啊，国主削了两州兵权，我料到南陵和北卫必有动向，我没想到会如此之快，两国同时夹击，像是早有预谋。”
“我若料到，不会一走了之的。或是我早些得到消息，我也不会走，必然想法解救两州，或许叶景也不会死！但我得到消息为时已晚！”
无为喉咙里被什么堵得生疼，只得大口喝酒，却不想呛咳起来。清儿远远瞧着，想冲过去看看他，却生生忍住了。
无为咳了一会，才平静下来:“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我呀，心里有愧啊！我既愧对昔日好友，又愧对结发之妻。可我若当年不走，我们就能在那里见面了。我就不必愧对你们，可我放不下发妻父母！没想到天意弄人，我竟都负了！”
无为叹下口气，“我不敢去潭州见叶景那家伙，也不敢来济城见你。此次是你儿子用高车将我拉来的，我不敢来，可我没脸说呀。”无为苦笑，“你这老家伙，生了个好儿子。邳州，收复有望！”
无为顿了顿，欣喜道:“我也给你教出一个好媳妇，我教导的孩子，那自是好的。想不到吧，哈哈……来，喝酒。”
“酒没了？”无为将酒壶倒了倒，却只倒出半碗，“罢了，今日也喝的够了。如今老了，不胜酒力。”
无为自喝了一口，将剩下的酒都倒在墓前:“今日来见了你，我心里畅快多了。你莫急，我也活不得几年，我们还是有再喝酒的日子的。”
“我过两日便走了，我不敢多在济城逗留。我是国主下榜通缉之人，怕连累童玥夫妻两个。我便回到鹿璃山，继续苟活，剩下的日子好生弥补我发妻。我这心啊，还能少一件憾事。”无为凄笑道，“走了，走了。”
“走了，走了。”无为颤巍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旋即四处张望。清儿远远望见，便急走过来。
清儿先将无为送回屋里，又嘱咐宁湘给无为准备饭食，这才回到自己屋子。她推开门但见童玥坐在桌案旁翻阅札记。
“回来了，快坐下歇歇。”童玥见清儿回来，忙起身为她倒了凉茶，“解解渴。”
清儿端起茶碗，急不可待喝了还不够，又要了一碗。
“你陪师父去祭拜父亲了？”
清儿放下茶碗，诧异地看向童玥:“你如何知晓？”话方脱出口，旋即又摇头叹道，“您是邳州少主，如何又能不知晓！”
“守墓将士不认得师父，才来报我的。济城一向对外来行商之人和陌生面孔排查及其严，只怕南陵有探子混进来。”童玥怕清儿多心，连忙解释。
“我明白。”清儿点头，旋即又嫖了眼童玥摊在桌案上的札记，低声问他，“你可猜出师父身份了？”
童玥连忙起身，打开门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外面无人又将门拴上。
“嗯。”童玥反问，“你也……”
“若不是今日去了父亲墓前，我亦不敢往这想。小时师父与我讲许多故事，那故事里有父亲，还有潭州的叶景叶将军，还有许多我听都未听过的人物。少时我只当师父是个游历江湖的世外高人，见识广博。但今日看他在父亲墓前饮酒，才敢笃定……”
“我亦有此感。”童玥点头，“父亲临终时嘱托我去鹿璃山拜师，让我尽信师父，尽听师父教诲。待师父如待他一般。可见父亲与师父关系不浅！”
清儿和童玥对看一眼，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答案。
童玥拉着清儿来到桌案旁坐下:“你我将名字写在竹片上，同时展开。”
“好。”清儿转过身，拿过刀笔，将名字浅浅刻了下来。她终是明白，师父带她入江湖那些年，躲躲藏藏，草木皆兵到底为何！
童玥和清儿相对而坐，同时将竹片展开，但见竹片上皆刻着:“伯亦”二字。
邳州童辛，潭州叶景，和丞相伯亦，是当年西越立国三大擎天柱，擎起了边境和朝堂安稳。不过后来国主怕诸侯威胁他帝位，削弱边境兵权，丞相伯亦因此事与国主断义，愤然远走，遭国主举国通缉。而南陵与北卫竟在此时夹击西越，至邳州陷落，叶景战死……
童玥深吸一口气，点起豆形灯，将清儿手中竹片和自己这只一同烧了。他们心照不宣，自此对无为身份再未提起。
“我们便不能再硬留他老人家待在济城，济城人多口杂，或鹿璃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希望他老人家，能在鹿璃山平静的过一辈子便是最好的。”童玥看着一地灰烬，悠悠说道。
“师父所留札记，仔细收好吧。莫让别人得了去！”清儿看向桌案，慨叹道，“或是有一天这部札记能见天日也未可知。师父既留了痕迹，他必是想在历史中，为自己留下一笔的。”
“我明白。”童玥将清儿揽进怀里，“待有一日，收复邳州，战事停歇，你我也不必留恋这爵位权势。我们便放下一切，回到鹿璃山，退隐避世，好生尽尽孝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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