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小勺子

作者: 层林尽染林溪边 | 来源:发表于2019-05-21 13:57 被阅读3次

    我在庙街小满会上买了几把不锈钢勺子。小勺子做工一般,却在真材实料上下了功夫,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几个勺子不许用啊,你丢三落四的,几天功夫就可能把它们弄没了。我们还用原来的吧!”秋说着,把勺子塞到了橱柜下面。

    记忆里也有一把不锈钢勺子。十五年前,我和朋友在外地做手机生意。逛商场时,我相中了一把不锈钢小勺子。它表面光滑透亮,能照出清晰的人影来;勺口不大,勺柄却很长,像一位窈窕淑女挺立在面前。这是一把咖啡调羹勺,十余元的价格,在今天看来也是不菲的。我犹豫再三,还是咬牙把它买了下来。

    生意散伙时,我带着几部手机,一台空调,还有这把小勺子回了家。秋十五年前也像今天一样,说着同样的话,把这把勺子藏了起来。

    我又提起了这把小勺子,秋笑着说:“我把它放到哪里去了呢?”

    最珍贵的东西,往往珍藏在记忆深处,等到有一天,我们想起来时,却不知它们身居何处;有时,即使时光可以照亮心灵,我们的双手却难以拭去浸润在它们身上的沧桑岁月和冷雨霜尘。

    记忆深处还有一种小勺子,勺口很浅,是薄薄的铝片打制成的。小时候多病,每当我生病时,母亲便把药研碎放在小铝勺上,放点糖,沾些水,哄我喝下去。母亲总说药不苦,是甜的,自己还常用舌尖舔一下,好像很享受的样子,等我喝下去才知上当了。

    这种粗劣的铝制小勺子后来内化为痛苦的记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看见这样的勺子浑身就不自在。母亲总在我病痛的时候,连同这把小勺子一起走过来。她经常一边喂药一边说:“病为啥不叫我一个人都害个遍呢?这样娃儿就不用再受罪吃药了。”听母亲这样说,我便知道,我生病时,她和我一样也是痛苦的。

    我不知道母亲用勺子喂我吃药到几岁,当她躺在床上,我用小勺喂她吃饭时,她已经八十岁了。

    喂母亲吃饭的小勺子不是不锈钢材料,也不是铝制品,而是一种介于塑料和陶瓷之间的高分子材料。之所以为母亲选用这种材料的勺子,一方面是易和家里别的勺子区分开来,另外就是勺口深,有弧度,勺柄较长,便于母亲喝水、喂药、吃饭。

    我喂母亲吃饭时,不会像她喂我吃药一样先尝一下,因为母亲碗里的饭,我是不吃的。我吃妻、儿的剩饭,却咽不下母亲碗里的,哪怕是她还没动过筷子,未曾吃上一口的饭菜。

    潜意识里,我嫌弃母亲吗?理智上,我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内心深处又不得不承认我确实看不起母亲的:嫌她没文化,嫌她穿衣不讲究,嫌她不讲卫生……此时,这种真实的感受,就像眼里喷涌而出的泪水一旦汩汩流进心里,我不知道该不该求得母亲的原谅——她早已把答案塞进了我的手里,我拿着答案,怎么可能再装模装样地询问母亲呢?

    母亲活着的最后几个月里,已经吃不下饭了,只要我喂,她还能多少吃几勺子。我想尽一切办法让母亲吃饭。母亲还算配合,我喂,她便张嘴。后来大姐发现了端倪,在她的腮帮子里挖出了许多已经发酵了食物。母亲在骗我,小时候她哄我吃药,老了她依旧在哄我开心。

    母亲啊,你知道吗,我现在恨透了这把小勺子,因为它太小了,盛不下你一片爱我之心;我恨它,因为我给你喂饭时,不曾尝一下勺子里的冷热甜咸;我恨它,因为我吃过你的奶,却不曾吃过你碗里剩下的一口饭……

    这把小勺子现在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也许它就躲在记忆深处,和母亲一起,偶尔出来哄我开心罢了。

                  2019年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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