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地瓜香

乡村的日子，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白色的炊烟，从斑驳的烟囱里飘逸而出，袅袅娜娜着，在茅屋上空盘旋缠绕，又随着凉凉的秋风，飘到了半空，幻化成蒙蒙的云雾。西边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了一片绯红，叽叽喳喳的麻雀，或飞舞，或跳跃，给那片红色增添了灵动。

院子里一片祥和。

几只胖胖的母鸡用爪子在墙角下刨着土，时不时地低头用尖尖的嘴啄着什么，有时是粮食粒，有时是虫子。批着五彩衣的大公鸡昂首阔步，偶尔也会抬起爪子像百米冲刺一样飞快地朝着某个方向跑去，估计是看到了心爱的东西。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树下，偶尔也会警惕地站起来，侧耳倾听墙外的动静。一只肥硕的大猪不耐烦地“哼哼”着，把盛放食料的盆拱出“哗哗”的响声。

院子里凝聚着一股甜甜的香气，沁人心脾。那是地瓜熟了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又是一年地瓜香

风箱在欢快地唱着歌，灶上冒着旺盛的白色的蒸汽，大铁锅里蒸着香喷喷的地瓜，都是半月形的，颜色有红有黄。红色的地瓜瘦而长，黄色的地瓜短而胖。红色的地瓜皮厚，黄色的地瓜皮薄。红色的地瓜面，黄色的地瓜甜。

没有干过农活的人大概以为所有的地瓜都是一个味道，那真是大错特错了。因为它们的生活习性和生活环境不同，所以味道自然有了分别。红色的地瓜耐旱，就像坚强的男子汉，通常生长在山岭地，黄色的地瓜喜欢湿润，如同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需要长在肥沃的土壤里。所以，剥去红色的厚厚的皮，你会发现白色的瓤，面面的如同栗子的味道，吃多了会噎人，需要时刻预备着水，否则就得像吞食了鱼虾的鸭子一样，抻着脖子，滑稽的很。剥开薄薄的黄色的表皮，你能发现金黄色的瓤，软软的，甜甜的，吃一口，甜掉了牙。

现代的孩子喜欢的烤地瓜，选用的就是黄皮的地瓜，在冷冷的寒风中，跺着脚，捧着热乎乎的地瓜，诱人的香气，让生活都变得美丽起来。你能想到的词句也只有“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但是，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让农民填饱肚子的功臣却是那红皮的地瓜。为什么呢？因为土地贫瘠，黄皮地瓜产量太低，本来就没有多少麦子的家里，正盼望着地瓜度日呢，所以，只好种植产量高的红皮地瓜，根本顾不上口味甜不甜了，先解决了温饱再说吧。

其实，地瓜最美味的吃法不是用锅蒸，而是用灶里的火焖。

做完了饭之后，灶膛里的灰烬还带着暖暖的余温，赶紧把早就预备好的中等个头的地瓜，埋进灰烬里，捂得严严实实，等吃完饭之后，灶膛的灰烬已经变凉，用铲子扒开灰烬，就跑出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那就是地瓜，就可以当零食或者夜宵。别看颜色不漂亮，但是味道却比蒸的地瓜好吃不少。如果有贪婪的孩子埋下去的是大大的地瓜，那么就只能吃夹生的地瓜了，因为灰烬的余温根本不足以焖熟它们。

这其实和在田野里的孩子用土块垒成的窑，来烤地瓜是一个道理。

繁忙的秋天，连孩子都不能清闲，需要帮助大人干活。每逢累了，大人总会开恩，让孩子自己挑几个地瓜，到一边去垒窑烤地瓜去。孩子们欢呼着，呼朋引伴，去享受自己的盛宴了。大的孩子指挥着小点的孩子去捡土块和地瓜，同时还不忘记行使自己做为大孩子的权威，一会儿嫌弃土块不结实，担心窑会塌陷，一会又嫌弃捡的地瓜不甜，小的孩子总是很听话的跑来跑去，倘若不听话，就会被惩罚的，会吃不上香甜的地瓜啊，所以，小孩子总是忍着，几次三番之后，等大点的孩子过完了领导的瘾，也就不再挑剔了，一堆孩子就会垒窑，烤地瓜。秋风把熟透了的地瓜香味吹的到处飘散，引逗得忙碌的大人也来讨要一块地瓜，那就是孩子们最兴奋的时刻了，倘若有孩子头没过够当官的瘾，想在大人那里显摆，那一定会被劳累的大人修理一番，轻则被斥骂两句，重则一个扫堂腿就过去了，或者一个巴掌就拍在了脑袋上。

劳累的农人们一般脾气都不会很温柔，因为秋天实在是太累人了。别说大人了，连孩子都必须像上了发条一样快速旋转。

有时劳累了一天，半夜正睡的酣，一个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孩子们就会被焦急的大人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跟着到地里去抢收地瓜干。如果有贪睡的孩子想撒娇不起床的话，那就很可能会被胖揍一顿的，和能救命的粮食比起来，孩子的心情根本就不在大人的考虑行列。

白天撒在地里的切好的地瓜干，倘若不抢在雨落下之前归了仓，就会被雨淋湿，轻则长出绿毛，重则烂掉，那么整个一年的口粮就成了未知数。没有人敢冒这个险呢。等到大人孩子，七手八脚，手忙脚乱地把地瓜干归拢好，用手推车一车车的推到家里之后，悬着的心才回到了肚子里。如果没有收拾好地瓜干，雨水就滴落下来的话，田野里一定能听到哭骂声，不是哪个心酸的妇人在心疼，就是哪个行动慢的孩子倒了霉。

归仓的地瓜干，白白的，干干的，可以磨成粉做成地瓜煎饼，在饥荒的春天里，给人们带来温暖。那个年代，麦子总是很难撑到下一个收获的季节，通常情况是过完了正月，白面就断顿了，地瓜煎饼就成了之后的口粮。鲜鲜嫩嫩的香椿，碧绿的细细的春葱，放在地瓜煎饼上，卷成一个筒，孩子们扛着这个筒，就能安然度过饥饿的岁月，就能迎来地瓜飘香的又一年。

地瓜，在那个年代，是我们最亲密的食物，带给我们甜甜的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