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油饼”就是炸油饼。把“炸”叫做“浮”,是老家的劳动语言,“浮”不仅比“炸”来得斯文,也更加形象生动准确。
因很耗茶油,在我小时候只有在节气家里才肯浮油饼吃。又因油饼好吃,节气是可知的,总神往着那个日子快快到来,好痛痛快快地吃上油饼。
如此反而极其折磨人,知道有好事,一下子又够不着,就像一个即要出嫁姑娘,掐着指头,日思夜盼,一日日地熬着。而那日子好像一只爬不动老鳖似的,我的个子都熬高了一寸,它还没到。
新的茶油榨出来时已是深冬,此时山区天寒地冻,虽然雪极少光临,但霜是常客。霜冻的痛苦滋味只有南方的山区人才懂得。美食确实是一道慰籍人心的良药。当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油饼时,手、脚、脸这些被霜蹂躏至皴裂苦痛都在瞬间被抹平了,对冬天仅生出了知足与好感。
油饼的食材很简单,仅是农家日日可见的茶油、大米、黄豆以及剩饭。可别小觑了剩饭,它可以使油饼变得饱满,更有分量、嚼头。此时的剩饭,就如一段枯木放在了一位艺术大师手上那般,腐朽化为神奇。
大米、黄豆浸泡至软后,掺入剩饭,磨成浆。浆的浓度是关键,太浓太稀都不妥,浓了易焦且硬,不好吃;太稀了不好成型,浮不起来。
浓度不好把控,若是太浓了加水调和,倒是好办。太稀就麻烦了,但也有办法,不会功亏一篑,弄不来吃的。补救办法是在浆上覆一块布,布上铺一层柴火灰,干燥的柴火灰将水分吸附至恰好即可。可这离下锅一步之遥的节外生枝的历程让我们小孩心急如焚,也让大人懊恼不已,她们会拍下大腿,说,要是少放点水就好了。
随人喜好,可在浆中加入葱花、韭菜等。
浮油饼时,厨房成为家庭主妇和小孩的阵地了,顿然欢声笑语不停。灶膛的柴火劈里啪啦地响,茶油在锅里闷闷地发热,至大滚,油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此情此景,正是人间烟火最香最浓时。
浮油饼的工具是特制的,质地为铁,其形既似一把小号的圆形的铲子,姑且称之铲子吧。
铲子得在油锅里先煮热,如此才不会黏底。随后舀上浆,软黏黏的浆顺从地随着铲子的形状摊开。“嗞”的一声入锅,油锅腾起了细浪,仿佛兴奋鼓掌热烈欢迎一个如约而至的朋友的到来似的。
浆在高温的催化下,逐渐由白转黄,中间似胀了气似的,慢慢鼓起来,体积膨胀,浮力增大,渐渐地脱离铲子,直至整个浮在油面上,颜色也变成金黄了。
一个个金黄的油饼浮在油面上,情状如码头上泊满了轮船似的,很是壮观。
浮片刻,捞起来放在筛子上,挂在油饼上的茶油一滴滴渗下入盆。
我们早等不及它渗干冷却,一手抓起就咬。大人的喊的“烫”还没到耳,牙齿就切入油饼了,被烫得呲牙咧嘴也心甘情愿。烫死也不肯吐出来,只是用舌头不断地翻动着口里的油饼,如翻炒菜般挣扎,不让那烫持续在一个地方死烫。
油饼浮完,我们肚皮也圆滚滚的了。大人一份份分好,支我们往左邻右舍家送去。如果人家也浮了,会说,我们家也有了,不要送,你们吃啊。我们便会学着大人的腔调,说,尝尝我们家的味道呗。人家收下,过会,他们家的小孩也送几个油饼过来,说,也尝尝他们家的味道。一样材料做成的,味道哪有什么差异,只是情义不同了。
如今,我在城里天天都可以买到油饼吃,但浮油饼却只能作为昔日景象封存在记忆中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