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痔疮发了

作者: ARUNANHUI | 来源:发表于2017-06-21 21:48 被阅读64次

    01

    大雨。

    从昨儿半夜,一直到今日午时,雨都没停。即使如此,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流也不曾停歇。

    对于来人来说,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山下几家旅店早早挂上客满的牌子,就连柴房也被包了。找不到容身之处的,只能自己搭个帐篷,想法子隔绝不时落下的天雨。

    这雨下得也奇怪,像是知道有人死了,水珠子里带着淡红的血色。打在背上,头顶上,扑簌簌的。

    我早在百日前就订了房,窗户正对着山顶,那里亮着的廊灯,清一色的袈裟和斗篷。璇玑老头是个奇怪的人,他把寺庙建在高高的崖壁上,叫他的弟子每天上山下山,濯足浣衣。强身健体足矣,得道成仙嘛,只要不小心跌落山崖就成。

    所以我从来不觉得璇玑是个好人。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他。也许永远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前年关中大旱,李家的皇帝请了西域的法王,吐蕃的喇嘛,和璇玑去洛阳做法事。那次法事,璇玑非常不开心,说是吐蕃和西域联手坑他,没让他祈成雨,就在玄宗面前争了几句,皇帝并不在意,反正雨已下,燃眉之急既解,就打发璇玑回去。

    璇玑不甘愿,使了个法,寿王的痔疮,就发了。寿王到底有没有痔疮,我并不清楚,我从没在寿王府上当过差,一是我长得太漂亮,漂亮到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女人,所以我每一份差事都没法长久。二是因为,那时候我在负责长安城奴籍登记的事儿,没空关心一个痔疮发了的皇子。

    寿王一病,就没去朝堂,大概停了有两旬。那会儿城里风言风语,说虎父食犬子。也是那一阵,我黑灯瞎火地排查奴隶,一个头顶光溜溜的小子找上了我。

    他是璇玑的弟子,要我保一人出城。不触犯科律,我自然乐意帮忙,何况能得到几斤牛肉解解馋虫。我和他约定从安化门出去,叫他在大安坊等着。

    在城门关住的前一刻,我赶到了大安坊,找了他半天也没找着,气得我暴走安化门,直接撞翻我的领导。

    我领导就从寿王府里出来的,本来是个禁军,长得太爷们,吃羊肉又很猛,寿王和太子争相要他。玄宗就剃了他的耳朵,赏给了寿王。

    领导对寿王感激涕零,所以离职后还常常寿王长寿王短。这会儿我撞翻他,忙不迭伸手去拣他的头盔,那边小和尚终于露面,缩在墙角,鬼鬼祟祟。

    “跑这么快,小心爆你菊啊!”

    我赶紧将帽子递给他,表示出来方便,走得急没看见。

    小和尚又朝我招手,当我领导眼瞎。

    “哎,你先别走,我跟你说个事。”领导神神秘秘地,凑近我耳边,膻味直冲脑髓,“寿王痔疮,发了。”

    我觉着自己听错了,就没说话。领导的口气十分严肃,不像是玩笑。

    领导见我不说话,便又重复了一遍。“好端端的,寿王身体康健的很,怎么会有痔疮呢?就算有,真龙之威也会令痔疮退缩!哎,你,想不想立功?”

    小和尚还在墙角等着我,我左右一看,还没确定,领导便大失所望地转身而去了。事后我才明白,这一简单的动作竟然挽救了我的生命,以及脸面。

    他一走,我马上揪出小和尚,他推我一推,说另一个人没法一起跟来,病了,没法走路。

    我可不能背着一个病人出城,多晦气。

    小和尚找了一麻席,把人卷成筒,找个板车,推出去。我歪着头瞄两眼,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只得匆匆出城。

    驿站还剩两间房,我将他安顿好就要返回长安。匆匆吃完饭,小和尚给了我几串钱,我刚接过,他忽然叫住我,让我过段时间去找他玩。

    得勒,有机会就去。

    02

    这事一过,我手头上的奴隶排查渐渐接近尾声,我负责的片区大多是西域来的流民,都是苦命人。听说崇仁坊资圣寺那边有不少小国的公主成了奴隶,正想法子闹到玄宗那里去,颇有些气焰。寿王痔疮一事我也忘在了脑后,奴籍登记上交后不久,寿王就出来见人了,穿着淡金的纱衣,乌发系在身后,长长的拖在马背上。寿王正年轻,手上的汗毛都没褪完,汗血宝马一骑绝尘,我还啥没看见,一群人就跑没影了。刚才那印象也是听见到的人说的,根本不像是得痔疮的人。

    寒来暑往,我似乎忘记了那个小和尚的戏言。元旦刚过,宫里传出消息,说西域的法王和吐蕃的喇嘛一齐暴毙。据说这两人谁也不服谁,大雪天相约斗法,直接冻成了冰坨。

    冻成冰坨也是蛮稀奇的,闲的没事干,领导就带我们进宫参观。我得拼命忍住心底的惊叹,才能在人前做得不动声色。

    途径翰林院,屏风上绣满了锦绣诗文,娇俏的仕女画比比皆是。原是吴先生的画,后来画师仿着玩的。

    过了翰林,从侧门入了刑部,两具乌青的尸体陈在后室,张牙舞爪,表情十分用力。说来真巧,新来的侍郎,也是寿王极为看重的人才,专为调查两位高僧的死因。

    “这绝对是一场人为策划的阴谋。”杜侍郎言辞铮铮,字字珠玑。

    领导立刻带着我们表忠心,一定通力缉拿凶手。要我说,刑部,大理寺,这两个地方真不是我这种屁民混得起的,犯人太重,案子太重。有些犯事的王族,宁愿喝毒药立马死掉,也不肯入狱。他们住的牢狱比普通犯人好很多,最起码,干净。而且没人敢提审。

    人手一多,杜侍郎便带着小兵在宫里乱窜。他流窜的方式非常特别,先是去一趟后宫,歪叽到快晌午,然后带我们逛一趟两位高僧冻成冰柱的客舍,之后就各回各家。

    有时候,我不禁怀疑,这种查案方式,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不过我领我的薪奉,并不着急其他的事。再说我本就是编外人员,更是逍遥一些。

    过了没几天,传来璇玑被嘉奖的消息。玄宗赏给他一座寺宇和几百亩良田,璇玑高高兴兴地领了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安。

    这会儿我便想起那个小和尚,也开始好奇那晚运出城的,究竟是谁。

    本来,寿王和那个女人的事,宫里传的很凶的。我仗着自己貌美如花,颇得几个姐姐喜爱,就打听到一些晻臜的消息。

    唔,原来父亲抢了儿媳妇,儿子积火,痔疮就发了。那到底是谁,给寿王除了痔疮呢?

    小姐姐们关注的和我想的不一样,她们比较纠结到底是父亲更爱儿媳,还是儿子更爱儿媳的问题。以至于我没法和她们长久且愉快的交流。

    一个大老爷们,老是被一群女人骂臭流氓,也是够了。不过,有时候真流氓起来,也怪有趣的。

    就在我沉湎温柔乡的时候,我们突然被杜侍郎带出了宫城,说是寻到了真凶。一路人马,浩荡西行,到了崇仁坊,把一群奴隶抓出来了。

    这不就是那会儿登记的时候,闹得最凶的几个小国公主嘛。怎么屎盆子扣到她们头上了?

    杜侍郎不知从哪里搞出来的证据,用一支玉簪,坐实了她们的罪行。我怀疑我连大理寺门都没摸着,竟一直在刑部苟且偷生呐。

    “发什么呆,赶紧抓人!”

    我提着刀去缚奴隶,手里的绳子像兔子,软绵绵沉甸甸,小姐姐们一群尖叫,我真不好意思下手。

    杜侍郎是见过世面的,当下砍了一人的手。血沫横飞,吓得我俊脸一红。硬着头皮,我一迭声奶奶好得罪了地叫唤,把她们一个不落的捆好,整整齐齐地罗列在广场上,像一颗颗准备下锅的白菜。

    我的心情沉甸甸的,我的袖袋也沉甸甸的。借口去解手,袖袋里塞满了纸条。六封情书三封家书,还有一封火漆封印的信笺。

    信笺拆开,一幅小和尚的画像,以及歪歪曲曲的西域文字。

    这一群奴隶以极快地速度处死了,我的心情也愈发沉甸甸。

    03

    冬去春来,我们从宫里回到了原单位。大雪封城,我住的那个坊,冬天里老了两个老人,白绫挂在门上,和冰雪融为一体。

    好在春天来了,坊里的小孩儿闹成一团。元宵节那天我买了几壶酒,去灞桥那边给死去的西域奴隶祭上香。天上鸟也没有,空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晚上有饭局,我喝上了脑,怎么回去都忘了。席上有人在拿寿王的痔疮开玩笑,寡言的领导也笑成了菊花,缺了一只耳朵,他好像更开心了。

    节后没几天,我就被调岗了。这次岗位更差,管扫地去了。我虽不置气,毕竟独来独往,上完一月班,领了钱就辞了。

    要去找那个小和尚,我得把那封信交给他。

    我就来到了这里。听说璇玑在开春前一旬走的,晚上睡觉踢了被子,火烧上了身。

    没想到一个老和尚,睡觉还会踢被子。

    璇玑风评极佳,前来吊唁的人不绝于途。我无人可吊,来的早就和堂倌闲聊。这是个小城,夏天经常干旱缺水,小地方,朝廷管不到。人来人往,就没几个人住在这里了。

    “那个寺庙好,经常挑水给我们。”

    我想象那场景,心头猛然一热。我打听那个小和尚的消息,堂倌根本没有印象。

    等啊等,终于熬到了寺庙开门的这一天。

    雨下的更大了。

    04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雨声没了,清凉的空气满室满香。我起得早,拿着稠伞出了门。山径陡绝,青苔湿滑,崴了两次脚,真后悔没带拐杖。

    灵柩停在后面的院子里,众人在前面礼佛,捐些香火钱,面容肃穆。我领了三支香,在光溜溜的头顶里找那个小和尚。

    我并不觉得我能找到他,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这样找一找。几声南无阿弥陀佛,佛低眉,支手,预备点化凡尘,我深深地望着,只听得见后面一阵嚷嚷——

    “哎呀你快点!拜完就赶紧退下!”

    我扭过头,俊脸一红。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胡子都贴歪了。

    “你笑什么?”她瞪圆眼,急吼吼地挤开了我。

    后院植的银杏,松柏,蔚然成林。我没有心思欣赏山脚的风光,寻不见小和尚,极为沮丧。

    “哎,看你那么丧气,怎么,死去的璇玑是你的老爹呀?”

    又是那个蛮妞,胡子依旧歪着。

    我自知对于女人的魅力,笑了笑,便没作声。她从旁边歪过来,伸过头来说话。我知道她会这样,女人都这样。

    “这么不开心,不如我请你喝酒?”

    “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喝酒。”

    她没声了,不知是生气,还是没听见我的话。等到我转头,就见她望着山脚,满脸带泪。

    我并非见不得女人流泪。我只是见不得女人无缘无故流泪。

    “我请你喝酒吧。”

    结果山下没有酒,因为根本没有能酿酒的水。我们只能一杯又一杯的喝茶,原来她逃婚,是因为一个和尚。

    我一听,顿时激动,就问那和尚的模样。“瘦高个,白皮肤,琥珀眼睛。怎么?”

    不是一个人,期望又落空。“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小和尚?”

    我将信笺递给她看。刚一展开,她就笑得打跌。笑得鼻子颤眉毛颤,胡子都抖掉了。

    我不能接受戏弄,逼问她到底笑啥。“这几行鬼画符,你不听也罢。”

    我要听。“咳咳,几句打油诗而已,不必认真。”

    一定要听。她正经起来,憋住笑,朗朗有声,“夺媳又削爵,郁从心中结。臣有一良方,可解寿王疾。秽从腹中生,阴阳两相克。寻一童子来,吮吸必有效。”

    扬扬画像,“就是找这个人啦!”

    我不解,随即又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可这明明是,明明是——”

    对面的人拍拍桌角,撕下了面上的胡须,笑容收起来,竟和那处死的公主一模一样。这会儿我说什么也得去买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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