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新掌柜端来饭菜,流枫侍立在侧。
两位婢女捧着匣子进来。
“各位首领都见过了新掌柜,这只匣子里是什么也就不必我说了。”
“这位首领的使者走错了门,已经派新的首领去接任了。”
“为了不打扰大家的食欲,匣子就不打开了,只是知会一声。”婢女捧着盒子出去。
多数首领对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少数年轻些的还没有适应节奏。
“我不太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讲要紧事,让人一惊一乍的;更不愿拖到席后,两边猜疑。这都不是待客之道。所以各位有什么话,可以现在问,我统一解答。”
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首领道:“少主快人快语,属下就起这个头,诸位来此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是想要知道迁徙令会对情报网造成什么影响。”
众首领点头称是。
“迁徙令初下,六国豪富共有十二万户要迁到咸阳,这项工程不可谓不大,风家奉姚廷尉之命,协助陛下建立中原情报网,这项工程也不可谓不大。两件大事在地域上重合,在人事上交错,自然会带来多方面的影响。”
首领们纷纷颔首,一人道:“少主所言极是,属下正是担心啊,有不少豪富,咱们前脚把人安插进去,后脚就被迁走了可如何是好?”
我轻笑:“公孙首领,请问六国一共有多少豪富?这些豪富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地?”
“这……”
他旁边一个首领笑道:“少主是说,这豪富不同于农民啊。如果全迁过来,关中是富庶了,天下可就贫穷了。”
我赞许道:“就好比风家,兄长在临淄,我在咸阳,临淄那边继续运转,信息和财富却输送到了咸阳。”
“风家从事情报多年,若是一户人家迁走了五分之一都会耽搁情报网的进度,那我是不是——得多准备几个匣子?”我娇笑道。
那人忙道:“不敢不敢。属下一定好好督促。”
我又问道:“哪几位是齐地的首领?”
几个眼熟些的站起来。
“你们合力对其他六家进行兼并,需要动手的话先向廷尉知会一声,方便善后。新收上来的人统一登记,名单由兄长过目后,递交姚廷尉,不需要经过我。”
几人一一应了。
掌柜换了新菜上来,又添了几壶好酒,我问起他们各自辖地的风土人情、逸闻趣事,众人高谈阔论,言笑晏晏,宾客尽欢。
次日我又向流枫详问阴阳家情形,他对答如流。
“你也算是入门了,兵阴阳家虽然是偏门,甚至被归入兵家,却是光明正大之法。春申君和信陵君先后去世,树倒猢狲散,他们的门客也都流落了。阴阳家本就奇诡迂阔,奇人异术尽入门下。什么鸡鸣狗盗隔空取物,已经不算稀罕事了。”
“你尝尝这杯茶。”我把手里的茶杯递给他。
“这……”他似乎很是为难。
“怎么了?”
他轻轻尝了一口,微微皱眉,神色却惊奇:“这是……醋?”他又闻了闻,“是茶的气味。”
“属下沏的还是茶,为何少主喝过一口就变成——”
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尴尬的原因,我刚才说的起兴,忘了那盏茶我已喝过一口。
我收回那盏茶,虽然动作应该是夺回:“你再喝它也还是茶。”
我回想我刚才所为,倒像是成心戏弄他一般。
我若是十六七岁,不过是在凉薄之外,再添上个轻薄的名声。
但我那时还是极为认真的,于是转口吓唬他道:“如果这是一杯毒药,闻起来,也会像是茶。”
泼在地上的茶水变成了褐色,他却并未有什么反应。
我觉得有趣:“你就不担心你喝的也是毒药?”
他只斟酌了两秒,道:“属下对少主有用。”
“真是,”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自负,最后冒出来一句,“睡着了都不会做噩梦的吧。”
这其实不是一个问句,他自然也没有答。我让他下去了,其实倒在地上的也是醋,我逗他的而已。
次日送走了各位头领,我让流枫陪我散散步。
“前日长君还言,少主已经在藏书阁呆了大半年了,嘱咐少主天凉了多加衣。”
“他是觉得我偷懒,半年来一无进展。”我低着头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
我想了想道:“明年春天吧,我想先把羋灵的婚事解决。”我叹口气,“她春天就及笄了,在秦宫晃来晃去不是办法,她需要一门婚事,而且必须是陛下赐婚。”
我向他解释道:“羋灵一旦出宫,她在秦宫的资源也可以慢慢转给我。”
“那少主在秦宫交的几个朋友?”
我折下一根树枝:“看见了几条鲶鱼,就顺手扔进了竹篾里。”我拔着上面的枯叶,“以后我再慢慢教她们,怎么把水搅混。”
我把树枝扔到一边:“走吧,陪我去置办点衣服。”
我们乔装上街,我说是买衣服,其实是取我定的护膝。
我想着天气渐冷,藏书阁里不能生炉子,宫里发的冬衣过于单薄,本想做点护膝手暖,可惜我实在不擅长女红,季丘更指望不上,索性在宫外定做了,又一并买了几十个护膝发下去。
我让他帮忙把护膝装上车,我牵着车到了宫门口却又被拦住了。
“站住,车上是什么?”
“我是藏书阁主管,替宫人采买护膝,可以来检查。”
角门的侍卫大都认得我,两个人上前检查,另外几个同我闲聊:“你们藏书阁好安逸,整天念书识字的,还发护膝。搞得我都想去藏书阁了。”
另一个白眼道:“做梦吧你,大字不识一个,还想进藏书阁。”
那一个幽怨道:“不去藏书阁也行,那我就求上天保佑,给咱们换一个像风主管一样,会心疼人的主管。”
“风主管太偏心了,我们兄弟几个风里雨里站一天都没见过这好东西,给我们兄弟留几个吧。”这人是这波侍卫的带头大哥,常常揩油。
“我倒是想给啊,可惜担不起宫人和侍卫私相授受的罪名。”
另一个侍卫又道:“那风主管去向郑妃娘娘求个恩典也好,您是郑妃娘娘亲自安排的,她心善您也心善。”
“我可劳动不起郑妃娘娘。”我掏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塞进带头侍卫手里,“天气凉了,弟兄们多添点炭火。”
这次我给的银两多,那人欢喜不尽,抬头对正在翻检的两人喝道:“翻个没完了,风主管是什么人不知道吗?赶紧放行,放行。”
回到藏书阁,我把顶上一层护膝搬出来,底下的护膝拆开,里面全是朱砂,总共有三升。
我夜里约见羋灵:“听说陈夫人原先住的解忧馆正在翻修,麻烦姐姐替我送点涂料。”
她一看那些朱砂,惊道:“你打算让谁住进去?”
我轻笑:“还没想好,只是提前预备着。姐姐放心,解忧馆现在无人居住,也没有人看到朱砂入宫,姐姐只需要找人把这些朱砂混进涂料就可以。如果将来出了事,”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就说是巫蛊。”
“春宴之后姐姐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再也查不到源头。”
她思索半刻:“我不知道会是谁掉进去,但是你的目的应当是陈姣月。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我听她语气,低声道:“陈姣月跟羋夫人——”我没有说下去。
“以后再与你细讲。”“好。”
她把朱砂带走,我把清理出的护膝发放下去,还嫌不足,想要每天给宫人们分发暖汤。我想起元蘅已经升为长使,银两我出,让膳房多煮几锅姜汤总不是难事。
我找人递了信去,她也不忘本,很快安排了。
我与季丘白天整理书册,傍晚拥炉读书,过得甚是惬意。过了半个多月,一日,我带一个宫人去膳房打了汤回来,季丘见了也来讨。
我一边给她盛汤一边调侃:“这是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把汤递给她,“连汤都要我盛,用不用我找根银簪来给你试毒啊?”
汤有点热,她小口啜着汤。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不放心,”我看着那桶汤,决定道,“以后盛汤的时候先试一遍毒吧。”
“姐姐就会吓唬人,这么一大锅汤要是有毒的话,整个藏书阁的人都要被毒——”
“毒什么?”我转过头来,就听见瓷碗落地摔碎的声音,季丘半昏迷地倒在我怀里。
汤里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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