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在大堂进行。车河紫与严月并排坐下,席间,她不时探头打量四周。
每次来,在吃饭之前车河紫都会欣赏好一会。这里给她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大厅金碧辉煌,装饰着精美的浮雕与吊灯,墙上还挂着副老婆婆的油画,画框镀金,画上婆婆面容慈祥,光是看着就让人安心。所有女孩们按照年龄分成五组,围坐在五张极长的木桌享用午餐,这桌子永远被擦得一尘不染,还因为定期打蜡光可鉴人。
车河紫在第四组:十五岁至二十岁。年龄更大一些的严月,则破例坐在了她身旁。周围,女孩们有的双手戴着银铃,有些却只有单手。
车河紫桌上的饭菜格外丰盛。周围的女孩们看向她,投以羡慕的目光。
托盘上的木碗里则是今日菜肴,黄瓜,黄鱼与鸭蛋黄简单而可口。孤儿院有自己的农田,城市里也有供应商源源不断输送物资。
看车河紫还在东张西望,严月拉住她手肘,让她保持安静。现在所有人正襟危坐,似乎在等带什么。
只见大门开启,百索在几个女孩的簇拥下走进。所有人立刻齐刷刷看向她,百索见状,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抱歉抱歉!刚刚送客耽误时间,都说了,到了饭点就自己去吃,不用等我了!”
“我们一定要等您回来!”女孩们异口同声。
百索闻言笑着摇头:“快吃吧,傻孩子们。”说罢,她快步走向房间角落不起眼的席位,破旧的桌上是她的饭菜。
看见百索就位,女孩们把双手抵在胸前念了几句祷文,这才陆续开动。
百人之众的房间,此刻只闻碗筷之声。佣人们则推着餐车在席间穿梭,只要举手,他们就会为你准备加餐与甜点,年过十八的女孩还能申请喝到雄黄酒。
这些佣人身披白纱,不见五官,皮肤灰白,四肢被五色丝线缠绕,丝线向上伸入天花板。他们就如同提线木偶微微悬浮于地面,却鬼魅般来去自如,动作灵活。
“你怎么了?”严月突然问,“这次你连饭都没有添。”
“我突然想不起来,那个老婆婆是谁了。”车河紫指指油画。
“那是阿函婆婆。她曾经是这座城市最出色的修补师!所有人都非常尊敬她。在孤儿院当年陷入财政危机时,她帮了院长大忙呢!这幅肖像,也是为了感谢她画的。”
修补师……
车河紫没有回答。她盯着油画,陷入沉思。
“阿函婆婆她人呢?”车河紫又问。
“她……”严月神色暗淡,“她已经去世了。”
车河紫一个激灵,回忆在脑海里打转。
似乎在某个杂货铺的柜台,她也见过这位老婆婆——不,是这位老婆婆的照片。它就放在相框里,供奉在柜台。
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回忆?她分明都没有离开过孤儿院。
“你没事吧?可爱的小羔羊?”车河紫抬眼,百索已经悄然而至。
“我总是看见奇怪的幻觉,就好像我不是这里的孩子一样。”车河紫委屈无比。
话音刚落,车河紫已经被她温柔地拥入怀中,百索身上的白纱散开,就像仙女的羽衣。
她的身体很温暖,散发着独特的清香。
“你一定是记错了。”她温柔地凑近车河紫的耳廓,“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孤儿院。你的幻觉,多半都是噩梦吧?”
“对啊,你怎么会到外面去呢?”周围的女孩们附和,“外面的世界虽然看上去很繁华,实际上都是地狱。世界上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对吧,院长大人?”
其他女孩也讨论开:外面的人表面上富足,实际上每日都在痛苦中度过。虽然院长允许年长的女孩外出,但必须在当日回归,因为外面的世界对于女孩太危险了。
“对,看来你们牢牢记住了我的话。大家永远不要离开孤儿院哦。”百索脸上洋溢笑容。
闻言,车河紫随女孩们点头,而严月见状,也只有赔笑叹气。
“就算经历再痛苦再悲伤的往事,也无法阻止我把这里建立成真正的乐园。”车河紫听见百索喃喃。
用完餐,百索拍拍手,宣布要进行下午的活动。孤儿院不对外招聘,所有的工作都由“佣人”与年长的女孩们完成,小到打扫卫生,大到耕田种地。
女孩们被分成多组,离开大厅开始工作。
“那我们该做什么?”车河紫奇怪。
“随我来便是了。”严月笑笑。
在严月的带领下,车河紫离开大厅,来到一间房门漆成粉色的房间。开门之后,向阳的屋内早已坐满了年幼的白裙女孩,就像挤在窝里乖巧的雏鸽。见门开了,她们抬头,晃着小脚丫,奶声奶气地齐声高喊“姐姐好”。可爱的小天使们让车河紫心花怒放,又只觉脚下一软,这才发现整个房间柔软无比,踩在上面,如同踩在注满水的气球上。在屋角的柜子里,塞满了布偶等各种玩具。
“这里是玩具室。今天下午我们的工作,就是带着小姑娘们玩乐学习。”严月介绍完,撇下导盲杖,蹲下身向孩子们展开双臂。下一秒,她已经被女孩们热情地淹没,压在一大群小白裙之下。
车河紫第一次见严月笑得这么开心。
“大姐姐你是新来的嘛!我们第一次见你诶。”年幼的孩子们围上来。
“我一直住在这啊?”车河紫不解。
“好……好了!我们快点开始下午的活动吧!”严月慌忙转移话题,同时示意大家可以去去拿玩具。闻言,孩子们才放过车河紫,飞一般扑向柜子。
“她们说的话,你别当真呀。童言无忌。”严月擦擦汗。
车河紫点点头。这时她的发现百索在门外一闪而过。
再看屋里,小姑娘们已经开始玩耍。
这些女孩和自己一样,手腕也绑着银铃。不过定睛打量,车河紫发现有些女孩双手都有,有些却只是单手。
之前在食堂车河紫也注意到这点。她以为是年龄大的女孩戴双手,年龄小的则戴单手。现在看来,难道这只是随意佩戴的?
严月在坐在窗下,给孩子们读故事书。车河紫则给孩子们派发玩具。
从早上见到女孩们开始,车河紫始终感觉一股奇怪的违和感。现在仔细回忆,她终于明白这种感觉的根源是什么了——在孤儿院里,她从来没有看见男孩,也从来没有见过超过二十五岁的女孩。
按百索所言:“大家要永远留在孤儿院”,若的确如此,那些长大的女孩们又去哪了?
疑惑中,玩具被一抢而光,孩子们在温暖的房间里尽情玩耍。
“这里就是乐园啊!”看着此般场景,车河紫由衷感叹。
“严月姐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上次那个外面的大哥哥吧!”故事读到一半,有个女孩坏笑着打听八卦。
严月没有回答,脸颊却飞出红晕。
见状,孩子们吃吃地笑。
但车河紫没有闲情逸致参与进来——几个女孩为争夺布偶打闹起来,她正在一旁手足无措。
“是我先发现的!”一个孩子说,拉扯玩偶的头。
“昨天明明是我先玩的!”另一个也不甘示弱,拖拽玩偶的双腿。
“不嘛我也要玩!”半路还杀出个第三者,她的指甲挖进玩偶的腹部,与其他女孩纠缠在一起。
这个做工粗糙的人偶就在拉锯战里苦不堪言,简陋的脸上满是绝望。
这里玩具虽然数量众多,但大多破旧不堪,款式也只是布偶这样的老古董。孤儿院既然资金充裕,应该考虑采购新玩具啊。
车河紫在旁边劝了又劝,依然无效,刚想回身向严月求救,只听得背后一声闷响——
玩偶被扯碎,身首分离,不,堪称五马分尸:光秃秃的躯干被抛上半空,又重重落下。孩子们因为用力过猛摔倒在地,手里还攥着残肢断臂,幸好地面柔软,没有大碍。可这一惊吓,她们反而抚掌大笑,恩仇尽泯。
车河紫也松了口气,刚想过去收拾残局,却不想一抹红色闯入眼帘。
从玩偶的横截面里,血红的液体流了一地。
车河紫再定睛一看,随即瞪大双眼——那不是别的,从人偶的内部,鲜血、肠子还有各色内脏正潺潺流出,转瞬间红色、黑色与紫色堆积在玩偶的伤口,仿佛一股腐朽的恶臭也扑面而来,触目惊心。
“天哪!”她失声尖叫,瘫坐在地上往后退去,一边指着玩偶的残骸,浑身发抖。
“发生什么了?”周围的女孩们迷惑不解。
“血!玩偶里面都是血!”她语无伦次。
大家面面相觑,车河紫再仔细一看,之前血沫横飞的场景早已不见。玩偶的确是被撕烂了,从里面漏出填充的红豆。可能是刚刚她神经紧张,把红豆看错成血肉。
“可……可刚刚太真实了!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滴溅到了我脸上!”车河紫试图解释,却换来周围人善意的笑声。
车河紫看向严月,却发现她咬紧嘴唇,眼含泪光。
“这里每天都有很多玩具被弄坏。姐姐你可真是善良,连玩具也会同情。”女孩们前来搀扶车河紫,可她只觉头晕目眩,耳鸣不断。刚刚那一幕着实让她受惊不小。
“这些玩具都是哪来的?”看着孩子们又翻出其他玩偶,车河紫心有余悸。
“都是百索院长给我们的!”孩子们异口同声。
既然是院长亲自送的,那应该…没事吧?
车河紫自我安慰道。
这时,女孩们再次开始撕扯玩具,严月陪着孩子们看书,一切照常。
“再不逃,你也想变得和他们一样么。”突然,有人在她耳畔低语。
车河紫吓得一个鲤鱼打挺。
“刚刚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还是一个男生!”她大喊。
女孩们笑得在地上打滚,严月也在笑,却冲着车河紫身边的空气。车河紫面红耳赤向严月解释,她却调皮地做个鬼脸:“或许,真的有人来看你了也说不定?”
“严月姐姐又在吓人了!”孩子们起哄。
严月说罢靠墙坐下,调整姿势,把书放膝盖,有调皮的女孩就猫咪一样枕在她肚上。严月抚摸着她的头,微笑:“或许吧。对了,我们的故事讲到哪了?”
“讲到蜗牛壳那边了!”孩子们积极回应,车河紫也被拉着,半推半就,与孩子们围凑过来。
这时车河紫才发现,严月手中的书上空无一字。她分明整个下午都拿着这本书,一切都是她的即兴故事么!
车河紫震惊不已。
下一秒她已经被故事俘获。严月开口,温柔的嗓音下,故事娓娓而来。
而就在所有人聚精会神看向严月时,却无人发现玩具室的大门正在独自打开。
恍惚间,一个模糊的人影正跨过房门,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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