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王正华佳期成婚 吴清兰回门生隙
在那川北兴农镇猫儿岩下“山塆队”住着一户人家,房前屋后绿树成荫,青葱碧绿,正夏意盎然。浓荫深处不住的传出蝉子叫声,侓谐宫商,调寄角徵,谱就宇宙之曲,奏成自然之音。再细看那户人家,却是个撮箕口有吊脚楼的青砖大瓦房,同村的人家都是土坯房子。这人家在大集体生产时是一大户,女主人姓赵,名秀兰,五旬开外,聪明能干,处事为人也甚周圆,因其丈夫姓吴,左邻右舍都叫她吴老太。这吴老丈,生得虎背熊腰,唤作吴正邦,是个老实人,与世无争,比吴老太反倒小了两岁,先前,仗着自己年轻有些气力,没少给大集体卖些死力,到头来自己却落得一身伤重病。自从土地下户以来,这吴老丈夫妇年纪逐渐大了起来,再加上还有天下为公的好思想,很快,家道便中落了。这夫妻膝下有二男一女,长子从小就过继给邻村高家,继承了高家香火,起名高民兵,亦娶吴老太娘家孙姓之女孙秀英为妻,共生养三儿一女,长子唤作高抗美,少时好比伯阳早而发白;次子唤作高援朝,小时高烧不退,庸医把“冬眠灵”给打多了导致了弱听;三子唤作高银江,貌相生得还不错,就是双目赤龙贯瞳,那女娃排行实在高银江之前,名叫高碧英。吴老太二子唤作吴清军,从小养尊处优,不谙农林桑麻,却好嬉戏游玩,是扶不起的阿斗,各大恶习都有沾染,值得称赞的就是不吃烟,不喝酒,不赌博。大集体生产时,包褴子里装的就是象棋和扑克,忙里偷闲都要玩上几手,而吴老丈却在挥汗如雨的挣工分,其妻是吴老太娘家宗兄之女,唤作赵月娥,她可是好事的主儿,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眼眨眉动,至今尚无所出,他们夫妇住在偏房里,另起了炉灶,树大分桠,人多分家嘛!还有个养女,和吴清军上下年纪,以前准备给吴清军做童养媳,吴清军死活不肯,只得嫁给自己娘家侄儿了。那小女自是不必说了,取名吴清兰,年方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冰肌玉骨,被吴老太娇宠的不得了,视若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飞了,真个是“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自然吴清兰也就有些张扬跋扈,目中无人了,总觉得自己周围的人都该围绕自己转,其他人总比自己低一等,殊不知极强的自尊心与自身能力不成比例时,一切迫在眉睫的问题就会接踵而至。那些求亲的媒婆都快踏破吴家的门槛了,一个个磨破了嘴皮,磕坏了门牙,奈何吴清兰死活没有一个中意的,没法,吴老夫妇也只得随她,无非干瞪眼而已。
四月的空气清新。
村里的“王大炮”带着他娘家的一个俊俏后生同路,行了大半天的路,由于路途遥远,长途跋涉的有些饿了,加之周围的邻居都晓得这吴老太接客待人响快异常,“王大炮”就带着那后生便径直向吴老太家走去。这“王大炮”也是穷苦出生,是邻乡人氏,叫高磨乡,本名叫王大兵,倒插给本队穷得叮当响的张文忠老丈家,其妻叫张清英,妻母早逝。王大兵自幼失父,靠寡居的母亲把他们兄弟姐妹五人拉扯成人,只因他吹起牛来口无遮拦,漫无边际,好比孙悟空和猪八戒拉锯子,天上一锯(句),地上一锯(句),久而久之左邻右舍就给了他一个“大炮”的诨名。
那“王大炮”他们离吴老太家尚有百步之遥,就有七八条牛犊大的狗吠叫着迎了出来,吐着腥红的舌头,吓得“王大炮”和那后生魂飞魄散,只“嗖”的一声窜到路边的青树上去了。那七八条狗把在树上的猎物团团围住,不住的咆哮。
“哈哈!我说是哪个,‘王大炮’你怎么也做起了树上的冒二娃了!那上面可凉快啊!”赵月娥走了出来,一边逗笑一边撵狗道:“你些‘死瘟’咋这么没有眼色,连‘王大炮’都认不到!快些个滚!”那一群狗在赵月娥的喝斥下四散跑开了,“王大炮”和那后生方才下的树来。那“王大炮”抱怨道:“你们咋要喂这么多狗哦!”“狗多好咬狼嘛!”赵月娥笑呵呵的回答道,可把“王大炮”给将住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他们跟着月娥进得堂屋,在火坑边坐定,只见堂屋正中是个神龛,供奉着观音大士。神龛下是做菜的案桌,火坑和案桌之间是饭桌,火坑在一进门的右侧。恰巧吴老丈夫妇也在,那“王大炮”热情的招呼道:“吴大伯!吴大娘!你们今天没有上坡啊!”吴老丈在火坑里热酒没有搭话,“你‘大炮’都逍遥得,我们就逍遥不得了吗?”赵秀兰转过头对着赵月娥道:“大女子!快给他们两个煮饭!这大一天他们肯定饿了!”“要得!妈!”赵月娥赶紧到那偏房去开工了,赵秀兰也开始行动了,“婆媳同心,其利断金”,他们虽然分了家,却常在一起吃饭的。王大兵们听了自是喜不自胜,越发的饿了。
“妈!妈!妈……”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悦耳的喊声。
“快!快!是我幺女割牛草回来了!”赵秀兰急匆匆的扔掉手里的家什,风风火火的迎了出去。
不一会赵秀兰回到屋里,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的确良的水灵灵的姑娘,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那姑娘也不打招呼,大喇喇的在吴老丈身边坐定,因为有陌生人在场,便不做声,甚是乖巧。
这时,赵秀兰从火坑上方的横梁上取下了一块腊肉放在火上烧了起来,弄得四周都弥漫着带有焦油味的烟雾,整个屋里烟熏火燎的,但是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大家有说有笑,倒也闹热。
“这个小伙子是哪个家里的啊!”赵秀兰一边忙活一边向王大兵打听。
“娘娘!他是我娘家同房三爷的大儿子,叫王正华,我叫他‘正华爸’呢!”王大兵回答道。
“哟!‘大炮’你有那么小的一个爹啊!”那不说话的姑娘终于打趣王大兵了起来。
“呵呵!这是小女吴清兰”这时吴老丈方给王正华介绍道:“去年初中刚毕业,现在在家给我们打二把手呢!”
“我今年二十二岁,‘正华爸’二十岁,是要比我小些”王大兵这才嗫嗫答道。不一会儿,饭菜已好了,在堂屋摆了满满的一桌。
“嗨!大家快坐上来!”赵秀兰热情的招呼道。
“嗨!‘大炮’你也快坐上来啊!还正经个啥啊!”赵月娥笑嘻嘻的对王大兵说道。
大家团团转转围坐在一起。王正华向桌子扫视过去,只见满满的一桌菜,异彩纷呈,香味扑鼻,顿觉食欲大动。桌子就在火坑和案桌之间的地方,这些菜真是不一般啊:
一大盆板栗炖猪蹄汤,盘踞八仙桌中央。
旁边放着深红色的豆豉肉,翡翠绿的香椿肉,黄灿灿的粉蒸肉,白闪闪的地笋肉,天上飞的斑鸠肉,地上跑的麂子肉,水中游的木叶肉。外围是几盘爽口的泡菜,黄色姜丝燥暖意,红色辣椒图吉利,白色土参健身体,绿色木瓜调肝脾。虽是几样农家菜,胜过皇宫百样斋。
那王大兵和王正华早已腹内空空,顾不得许多,举起筷子就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了起来了。
“咦!清军儿在哪去了?”赵秀兰向月娥看去。
“天才晓得!总又到哪家游湖浪荡了!鸡公一天也消四两水!”赵月娥冷言冷语的答道。
“嗯!嗯!年轻人爱耍倒也是天性。这些菜大都是大女子弄得,煮饭烧菜,招待人客她可是行家里手”赵秀兰说道:“你们快吃肉哦!”说罢,还用筷子给王大兵和王正华一人夹了一块大肥肉。
“嘿嘿!赵嫂子的手艺哪个不知道,就是烧一口酸菜汤都是美味无比的,嘿嘿!”王大兵说完还赶紧松了松紧勒的裤腰带。
“呵呵!今天时间仓促,就只弄了这几个菜!”赵月娥接口道:“不合口味就不要怪罪哦!”
这时,王正华也说道:“啊!这泡菜真是好吃啊,入口清洌,初嚼添香,真是回味无穷啊。”
“哟!这小兄弟说话就像孔老二的鸡儿呀!”赵月娥对王正华说道:“想必是个文化人呢吧!”
“你快不要见怪啊!”赵秀兰赶忙向王正华打圆场道:“大女子说话就是有些山茅野道,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嘿嘿!你们可不知道吧!”王大兵往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才得意洋洋的说道:“我这爸爸可是教书匠呢!刚高中毕业没多久,小学我们是同学,读书我可不是他的挨架哦!”
经“王大炮”这么一说,吴老丈一家不由得又把王正华看了一遍,这一看,果真有些名堂:
两道剑眉如墨画,画里光泽少,一双星目日月分,分明智慧多,鼻正准隆魇生霞,霞飞神气杨,耳厚唇阔有福华,华丽美少年。上身穿着天青蓝的中山服,整整洁洁;下身穿着深湖蓝西式裤,干干净净;足蹬一双草绿胶鞋,清清爽爽。端坐透着猛虎威,顾盼露着霸王气。
赵月娥趁势给赵秀英使了个眼色,还对着王正华努了努嘴,赵秀兰也眨了眨眼,嘻嘻的笑起来了,忙作故去把吴清兰叫到外面,咬了一番耳朵,那吴清兰只是频频点头,回到桌上后就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给王正华碗里夹菜,看的吴老丈一家暗中欢喜不已。这一顿饭直把吴正华吃得莫了路,肚皮都险些儿撑破,感觉自己的喉管几乎都堵了起来。宴罢,赵月娥便把王大兵拉到外面,说她妹子对王正华有意思,让他撮合撮合。那“大炮”席间几杯热酒下肚,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有几斤几两了,只管把自己的胸脯拍的轰天的响亮。回到家里也不多停留,当晚给张清英交代了一番,天麻麻亮就带着王正华回高磨乡。这一回大炮到是没有吹,事情办得出人意料的顺遂,男情女愿哪有不顺利的,不出半月,就找齐了三媒六证,两家父母通过“大炮”这个中间人共同敲定了一个良辰吉日,还给王正华的学校请了假,让他倒插过来。其间,“大炮”自是美美的自夸了一番。
是日吴家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人声鼎沸好不闹热,每幅门楣上都贴有大红吉联。父母门上联曰:成家当思慈母手中线;立业常忆严父身上衣,横批:父母恩隆。洞房有联云:花烛高烧,红销帐里卧鸳鸯;吉蜡普照,碧玉枝头栖凤凰,横批:百年好合。厨房有联道:玉液琼浆引出蓬莱之隐;山珍海味招来东瀛之士,横批:珍馐百味。席间柱子有联是:北海一堂骑鲸客;东山满座放鹤翁。茅厕门柱也有一副妙联:谁解其中味;君添此处香,横批:轮回之所。基本上每个柱子和每个门楣上都有名堂,煞是讲究。那“大炮”作为红爷,披红带绿,好不招摇。赵月娥也是不停的忙里忙外,和人交谈的时候也是大声嗓气的,行动起来,扭着箩篼屁股,腰间的围裙摆起来,能把人的大腿给割裂了。
当天狂欢不尽,至夜不散。那赵秀兰的外侄儿赵双全,更是酒后乱性,也忘记了自己乡党委副书记的身份了,由于他经常下乡,自然有些妇女和他有些香火情,这不,他借着朦胧的夜色乘隙拉着山梁后面张铭清的老婆田二嫂向后山的青林子走去,田二嫂子也半推半就的跟了过去。与此同时,何本文的两个儿子何光照、何光亮和一大群小孩在外面林子玩捉猫猫,何光照八岁、何光亮六岁。这二何兄弟听见杂草树枝从中有动静,还有“嚇哧”、“嚇哧”另类的声音。
“哥哥!那是啥子声音啊?”何光亮有些恐惧的问道。听见人声,那声音也就消停了。
“我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估计是头野猪吧!”何光照也有些害怕,但大一点就是不同,遂有了主意,对何光亮说道:“弟弟!你找个石头朝那树丛中甩去,看看有动静没有!”
“哥哥!我怕!”何光亮怯怯的答道。
“不用怕!”何光照说道:“弟弟!你去把他们找来,一起甩石头就不用怕了!”
不一会儿,林内就聚齐了一干小伙伴,在统一的口号声中,乱石如飞蝗般投向那浓密的草丛中。
“哎哟!哎哟!……”,“妈呀!不要打了啊!……”一男一女的声音叫了起来,但就是不钻出来。当然,作为邻居,那声音孩子们却是在也熟悉不过的了,孩子们也吓坏了,四散奔逃开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人们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当事人及其亲属都连夜灰溜溜的回家了。何本文也找着二何兄弟,也不管人多势众,狠狠的给了他们兄弟几个大耳刮子,二何兄弟哭哭啼啼的回家了。这真是:
张王赵刘、猪猫鸡狗,红白事上显身手,猜拳令、喝疯酒、背插手、谈风流、说风月、争下流。狗男女,压垮床,搞踏了炕,翻了宇宙!
婚后三日,王正华带着吴清兰“回门”了。王正华背着刀菜和大红馒头等礼物走在前面,吴清兰空着手跟在后面。吴清兰自幼娇纵惯了,哪曾走过这等山路,两只脚都磨起了血泡,好在她没有背东西,又新婚燕尔,自有一腔热情,是故并没有叫出声来。王正华看在眼里,但他是个伶俐人儿,知道吴清兰自幼娇生惯养,也诚心杀杀她那骄傲劲儿,是以故作不知,越发走的快了。太阳终于落山了,这仲夏的日头就是毒啊!人们翻山越岭的,真是苦不堪言。吴清兰从来没有走过深山老林,自己的父亲和二哥却常常在大山里干些寻獐猎兔,砍桂伐樟,挖药取参等辛苦营生,原来大山林子是这么个样子,今天也算是长眼了。吴清兰直累的娇喘微微,香汗淋淋,但山风清馨,树木繁茂,花草生香,高蝉鸣噪,她那一身的疲劳不觉亦去了一大半了。
他们来到一座山梁上坐下,王正华用手指向远方对身旁的吴清兰有些喘气地说道:“那里……就是我的……我的……家了!”吴清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崖对着崖,峡套着峡,不禁心里打起鼓来,说道:“我只当到了山顶就好了,不曾想‘一山更比一山高!’这好不容易下得山来,不曾想‘一梁更比一梁低!’,哎……”说完,吴清兰长吁了一口气。“能看见就好了,这说明我们今天的行程很快就会结束了!”王正华赶忙安慰道:“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们就到了,你在坚持一会儿啊!等会儿我父母见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看!哪里就是我上课的乡村小学了!”“要得!这么点山路我还是吃得消哦!”吴清兰满不在乎的回答:“咦!你这乡村小学比我读的乡村小学还要漂亮呢!”
他们缓缓的走着,来到一座山坳里,看见上方地里丈把远处站着一个裹着蓝头巾的老妇人,双手正把锄头拄在地上对着他俩笑眯眯的瞧,原来是小夫妻俩的笑声惊动了她。
“马嫂儿在薅草啊!”王正华笑着问道。
“嗯啦!”妇人回问到:“大兵儿没有和你回来啊?”
“他家里事情也多的很,还有侄儿媳妇刚怀孕了,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王正华回答道:“张文忠年纪也大了,很多农活都干不了了,要他做才得行!”
“古语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马嫂儿无奈的说道:“这‘倒插门’出去的儿子也和嫁出去的女差不多,给了别人,就是别人的人了,哪里还记得起自己生养的爹妈了!”说罢,用沾满泥土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原来她就是“大炮”的亲娘。
王正华赶忙拿话儿安慰起来:“马嫂儿,不要伤心啊!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去吧!”
马嫂一听这话,也转了腔:“弟媳妇啊!第一次见面老嫂子就出丑了,你可千万不要见笑!”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的下来去拉吴清兰那白玉般的手儿,还抚着手说道:“这妹子的命怎么这么好?一双手也这么细嫩齐整,你看我这手,就像是割下的杜仲皮。一看见你们这一对,就像是看见了杨宗保和穆桂英了。”
“马嫂儿你哪里话!我们正华还说大嫂子能干的很呢!待人也好着呢!”吴清兰脸微红的说道。
“呵呵!”马嫂儿一串轻笑:“呵呵!我也不回家了,老弟我也和你们同去哦!”说完,就把锄头仍了,就走在前面带路,还哼起了山歌。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只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王正华‘娘家’的坎底下了,王正华急忙拿出一串鞭炮挂在树梢上,用打火机点着,不一会儿就“噼噼啪啪”的响了起来。由于山势险绝陡狭,声音越发的大,震的人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嗖”的一声,一只小牛犊般大的白狗从王正华家的吊脚楼下面扑了出来,它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惊怒了。只一下子就扑到了王正华的面前,它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咬人的狗不会叫”,突然,他一下子兴奋起来,把两只前脚搭在王正华的肩膀上撒起欢来了。
“小白!小白!不要猴了,你还好吗?”王正华对那大白狗打趣道:“后面是你的女主人,你可不要咬哦!”
说罢,把小白用力的推开,小白果然又去和吴清兰亲热起来,吓得吴清兰大气都不敢出,任由它折腾了一番。
“呵呵!真是‘狗也认亲’啊!”马嫂儿笑道:“弟媳妇儿不要怕,这‘死瘟’有眼色的很呢!”
正在吴清兰惊慌失措的时候,王正华家出来了一个十四五六岁的少年,还灰头土脸的,手里不丁不八的还拿着一根棍子,小白一见这少年,立刻风一般的远遁了。那少年身后又跟出来了一个七八九岁的小妹,扎着冲天辫儿,蓬头垢面,油漆垢痂的。
“爹!爹……”那少年欢声叫道:“我大哥回来了哦……”
“爹!爹爹!我大哥回来了哦!”那小妹也丫声丫气的叫道。
“这是我的弟弟和幺妹儿!”王正华说道。
“他们长得真像你啊!”吴清兰回到,他们边说边向家里走去。
不一会儿,那小妹妹身后站出了一个戴棉毡帽子的老头和一个缠着黑头巾的老妇,都是笑呵呵的。
“那就是我的爸爸和妈妈了!”王正华介绍道。
吴清兰赶忙走近前去,甜丝丝的叫道:“爹!妈!你们二老可好?”
“我们都好哦!就是眼巴巴的盼着你们回来呢!”二老急咻咻的答道。那老妇还用手摸了摸吴清兰的脸蛋儿,说道:“真体面!”吴清兰只觉得她的手像自己二哥用来熬烤胶的老青树皮一样粗糙。她不由得脑子里蹦出一句话来:“狗背时咬猫,人背时熬胶!”自己家里的盛况恐怕也不会在长久了。
“好喎!马秀芙你也过来了!”
“柯娘娘喎!我一看大老弟和妹妹回来了,心里欢喜,忍不住过来凑凑热闹呢!哈哈!”马嫂儿回答道。
“快进屋里坐!”正华妈招呼道。
一众人说说笑笑进到堂屋,王正华把情礼背到里间放好后立马出来了。
那十多岁的少年用袖子揩了揩板凳,说道:“嫂子你坐这儿。”
吴清兰依言坐下,看见地也扫的干干净净的,家什也摆放的井然有序,王正华挨着吴清兰坐下。
“嫂子!喝茶!”那乞丐般的小女孩递给吴清兰一盅子茶水。吴清兰赶忙接过来。
“金莲子真懂事啊!”马嫂儿叹道。
“我幺儿就是乖的很啊!”正华妈回道:“喂猪养狗,砍柴割草样样都会哦!”
那吴清兰抿了一小口茶,只觉得既涩又苦,难以下咽,想必是等级最差“牛尿茶”了,心下有些不悦,暗恨起泡茶的金莲幺妹,当她是故意放刁,只是脸皮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吴清兰再仔细看了看住处,先前被狗唬住了,没有细看,这一细看不由得心沉到底了,房梁又低又矮,墙壁都是用竹篾编起的,上面还糊着黄泥,洞洞眼眼、星星点点、穿栉亮格的,真是:
春透花香秋透月光,夏透蚊蝇冬透严霜。
有时透大地交泰之气,有时透星辰辉映之象。
早透自然阴阳,晚透红尘黄粱。
清净时透惠风和畅,吵杂时透荡语淫浪!
“我们这几天都盼你们回来!老头子都出来看了几到了!”正华妈说道:“今天一大早金莲儿就和水牛儿起来了,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个干干净净,齐齐整整!”
吴清兰向正华妈看去,脸皮还是雪白的,就是爬满了皱纹,眼睑也是红红的,还时不时的用手去揩眼露水。
这时正华爸正拿着旱烟锅子在火坑里撸着,一边撸一边“吧嗒吧嗒”咂着,喷着云吐着雾,吹着烟儿,一霎房间里就充满了醉人的旱烟味儿。
“老太爷!有人客你还是少抽个哦!”正华妈有些不满的说。
“老太婆!这烟瘾犯了你有什么办法?”正华爸有些针锋相对的回道:“再说了,衣禄是阎王爷给的。”
吴清兰看了一眼正华爸,鬓发都斑白了,她对这烟味也甚是反感的,只是无法发作罢了。
“呵呵!致儒爹想抽一口柯娘娘就由他吧,男人抽烟可不是什么坏事情”马嫂儿打圆场道:“我家那口子也还不是好那一口,那是命里带的。”
大家在一起谈的笑吭吭的,不知不觉屋外已经黑漆漆了。柯娘娘和水牛儿金莲子也开始忙着做晚饭了,偶尔也参两句言,马嫂儿也偶尔搭把手。
“快看!”金莲子欢叫道:“大婆来了!大婆来了!”吴清兰随即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金莲儿!我和你大爷来看看我侄儿媳妇,听说是个标致人儿呢!”吴清兰心下嘀咕:他们怎么晓得的这么快。那话声一落,便从堂屋门槛上跨进一个五十多岁光景的老太来,吴清兰趁势打量起来:
头缠暗纹黑丝巾,足蹬绣花白布鞋,身着灯草昵衣裳,腰束金镶边皂带。面若严霜不见眉,唇似塑冬一点梅,一条不烂舌搅得五方波翻,两行伶俐齿咬得四邻不安,满面不见岁月痕,浑身难寻花甲态,端的是个精明人儿。
这老太身后跟着一个和王父一模一样的小老头儿来,叫王致学,先前在正华任教的学校教书,现在退休赋闲在家,只是穿戴那可考究的多了,这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就是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也有富贵贫贱之别。
“大嫂快坐”柯娘娘多少有些机械的说道。
“赵娘娘快坐!”马嫂儿站起来扶住赵娘娘道。
何娘娘坐定就拉着吴清兰啧啧的赞起来了,还有不少左邻右舍也赶过来了,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但见那:
水牛儿跑腿,脚底生了风,金莲子耍嘴,唇上摸了油,有时不小心打翻了瓦缸里的水,有时不经意舞起了柴房里的锤。张家的金猫在案前呼噜噜的睡,李氏的银狗在桌底懒洋洋的吠。摔跤的使着千斤坠,玩牌的报着一个对,真是一幅农闲好画图啊!
不一会饭菜已经上桌了,那些看闹热的邻居都各自回各自的窝了。穷人家的饭菜自然没法和富裕的吴清兰家相比,但这已是王家最好的饭菜了。大家围着大方木桌子坐定,王致儒坐在上八位,左侧坐着王正华夫妻,右手坐着柯娘娘何马嫂儿,下首坐着水牛儿和金莲子。
饭是用大量苞谷米和少量的稻米混合做成的,黄色的大米和白色的稻米和在一起美其名曰“金裹银”。这名字虽然好听,可吃起却是满嘴跑渣,吴清兰都快呕吐了,炕的面馍馍和炒的肉都是数的清的,就这可怜巴巴的几样菜,数量少还不说,竟都没有自己合口味的,只有挨饿的份儿,心里越发的不烫然了。
吃完饭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又谈天说地起来了。
“柯娘娘我要回去了,这饭吃了就要走了哦!”马嫂儿笑道:“不然那几个小子在家,还不得上房把瓦揭了才怪!”
“怕什么,瞎操心!”柯娘娘不以为然的说道:“王正财不是还在吗?”
“他呀!也是个吃粮不管事的主儿。”马嫂儿说道。
“那好,我们也就不留你了”王致儒转而对水牛儿说道:“你快去给你马嫂儿找个柏皮来。”
“我们也和马秀芙一道儿走吧!”赵娘娘说道。
“大哥大嫂你们今晚就憋屈一晚吧!”柯娘娘回道。
“不了不了!我们今晚带着电筒的。”王致学答道。
不一会儿,水牛儿从外面拿了一大捆柏皮进来放在火坑旁,王致儒亲自动手扎了一小把点燃递给站起身的马嫂儿说道:“这是柏皮火把永远不会熄的,熄了就晃两晃就又然起了。”一行人站起身边走边交谈起来。王致儒一家在屋檐下站定。
“谢谢致儒爹和柯娘娘了!”马嫂儿说道:“我吃了饭给你们道谢了哦!”
“你真是,一口粗茶淡饭的还道什么谢啊!”柯娘娘说道:“那你走了就慢慢的哦!”
“大爷大婆满满走哦!”水牛儿和金莲子叫道。
“大爹大妈你们慢点走哦!”吴清兰和王正华异口同声道。
“大哥大嫂你们过岩上慢一点,晚上看不明白哦!”王致儒叮嘱道。
“大嫂慢点哦!”柯娘娘道。
“哦!我们都走得慢哦!”马嫂儿答道:“你们二老也早些歇息吧!”
那条小牛般大的白狗也跟在马嫂儿们后面走了。
马嫂儿们走后,吴清兰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就在堂屋的角落找了几根红苕放在火坑里的灰里烧了起来。
“那女儿啊!这红苕是我们喂猪的啊!”王致儒说道。
“嗯啊!这红苕是我们喂猪的”柯娘娘说道。
“她喜欢吃就让她烧吧!”王正华搭腔了:“洋芋红苕本姓张,煮的没有烧的香。”
“对!对!”柯娘娘说道:“煮的没有烧的香。”一边说一边还捡了几根回去。
第二天麻麻亮王致儒就和柯嫂儿起来忙活了,金莲子和水牛儿也一同起来了,可是吴清兰却起不来了,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长途奔袭疲劳所致。躺在床上睡的昏昏沉沉的,柯娘娘叫了几遍,吴清兰只“嗯嗯哼哼”的,王正华却被叫醒了。
“这女儿是怎么回事?”柯娘娘坐在火坑旁的板凳上抱怨道:“一大清早的睡什么懒觉?”
“管她的,她要睡就睡她的!”王致儒叼着旱烟锅子说:“我们吃我们的饭,吃了饭还要干农活,我们又不是千金大小姐,生就的‘鸡扒命’要扒一点才有一点吃的!”王正华也不好搭腔。
“哼!真不晓得她自家父母是怎么教的!”柯娘娘有些生气的说道。
“相必是她昨天走路累的!”王正华忍不住的说道:“这么远的路,又是个女身家怎么受得了!”
“老子真是白养你了!”王致儒手中烟锅子在凳子上一磕怒气冲天的道:“还没有在哪里,就帮起别人来顶撞你老子了,亏老子千辛万苦的送你读了那么多书,还做了教书匠,都不知道孝顺的孝字是怎么写的。”一边说一边骂骂咧咧的上坡务农去了,柯娘娘和王正华兄妹也赶紧的跟了过去,小白也蹦蹦跳跳的跟在后面。
那吴清兰被他们一吵,已是醒转来了大半,那些话儿自然也就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了,一时间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儿,万般千种滋味一起涌了起来,顿觉身上就像是蜂咬蚁啃似的难受,虾夹蟹钳般的痛苦,又加上肚子也饿了,那泪珠儿就像是珍珠滚玉盘似的涌出来了,一个人儿偷偷哭的就像是带雨的梨花,含露的海棠,不大一会儿,那绣着双鸳鸯的枕头就湿透了,这真是出门不比在家好,在家那可是:
寒有人管,冷有人管,嫌热还是有人管;饥有人喊,饿有人喊,嫌饱还是有人喊;哭有人劝,骂有人劝,嬉笑还是有人劝。
吴清兰哭着哭着就又朦朦胧胧的睡去了。
晌午时分,王致儒们从坡上劳作归来,柯娘娘和金莲子又开始烧水做饭了。
“屋里没有个人都灰熄火灭的!”柯娘娘说道。
“住家人户哪里离得开人嘛!”王致儒说:“金莲子快去把你嫂子叫起来了啊!”
金莲子急忙跑去叫吴清兰,可吴清兰还是“哼哼卿卿”的不肯起来,金莲子没得办法,只得出来。那王致儒一张老脸黑得快要揪出水来了,也不言语,闷着头抽他的旱烟,几个娃儿谁都不敢去招惹他。一时间空气沉闷的像一潭死水,落针可闻。
“呵呵!柯娘娘在家吗?”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小白快滚开!我可不要你亲热哦,你那蹄子把我的衣裳都弄脏了!”
“马秀芙来了”柯娘娘低低对王致儒说道,后又大声招呼道:“马秀芙快到屋里坐。”
马秀芙来到堂屋她昨晚坐的位置坐下,问道:“柯娘娘我那弟媳妇到哪里去了?”
柯娘娘努嘴道:“还能做啥?睡瞌睡!”
“呵呵!”马嫂儿说:“看样子是她昨天太累了呢!”
“又没有背又没有抱有啥累的!”王致儒吐了口烟儿说道。
“致儒爹!她们还小,可比不得我们这些老骨头啊!”马嫂儿开解道:“我们越老骨头可越硬实!”王致儒不在搭话了。
“我今天过来是请你们过来耍的”马嫂儿说道:“弟妹第一次过来我这当嫂子的好歹也该招待一下!”
“呵呵!我们两个老疙瘩就不来了”王致儒道:“让他们两个小的来!”
马嫂儿知道王致儒的性格,也好不多劝,只得说道:“那我就叫弟妹起来,她在那间房里?”
“就外间那楼屋里”柯娘娘用手指着说。
马嫂儿去叫吴清兰,开始她也磨磨唧唧的,但奈不过马嫂儿的软磨硬泡,只得起来,可是脑袋却有些天昏地转的。吴清兰穿戴刚好,饭菜也上桌了,只吃了几口就在也吃不下了,陪坐在一旁。
“爹!我等会去给清兰弄药”王正华怯怯的说。
“嗯,你先和她去你马嫂家,再去弄药,跟马嫂儿去我们两个老疙瘩都放心”王致儒说:“哎!身体怎么这么单难啊!”
马嫂儿家和正华家一样贫寒,吴清兰瘫靠在火坑旁。
“你王大哥今天一大早上山弄木料去了,不知啥时候能回来呢!三个娃娃们下午放学才回来哦!”马嫂儿说道:“妹子先坐,呆会我去把那只老母鸡杀了,给你补补身子。”一边说一边进得里间,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串风干的柿饼,递给吴清兰说:“老弟去弄药也快回来了,我今天看你饭没有吃好,就先吃这个充饥吧!”
“我在正华家里吃不好,那两个老的还一副怪脾气”吴清兰恨声道:“不管我饿不饿还想我给他们做活路。”
“她们也打了一辈子的架,都是怪天性,好在老弟没学那些套套!”马嫂儿回道:“致儒爹年轻的时候可是风流成性的,和很多女人都有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关系,传闻他和何娘娘都有些关联的,弄的柯娘娘不是争风就是吃醋!”
“一看他那副嘴脸,就不是什么好人!”吴清兰说道。
“妹子,呆会再和你说”马嫂儿说:“我要去捉鸡去了。”
下午那几个孩子回来了,同样都是油漆垢痂的。
就这样,吴清兰在马嫂家呆了半个月,为了给吴清兰补身子,马嫂儿先把自家的大鸡杀光了,后又把那些童子鸡也给杀光了,吴清兰回老家的时候和马嫂儿相拥而泣,依依不舍。这真是:
逆境好人相帮三冬心也暖,穷途恶徒相欺六月身也寒,心暖常念雪中送炭,身寒永忆雪上加霜,说话人短,记话人长,说话费思量!能相帮就相帮,天涯兄弟一场!能相帮就相帮,活时福禄满堂!能相帮就相帮,死后人多好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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