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时,还没有吵的这么严重;或许是因为带着耳机,正在和他通话的缘故。我们也产生了一些小不愉快,很快放下了电话。这时才听清外面的谩骂声,不到十平米被货架堆的下不去脚的超市里,老板娘没有因我在场而显露尴尬,而是继续讲电话。亦或许她沉浸在情绪中,实在难以自拔。
电话的那头好像是一个刚步入中年的男子,他的嘶吼声像是一只因受困而感到饥饿的野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绳网,无奈下撕食自己的皮肉。他的愤怒显得很复杂,他像是对待一个壮硕的年轻小伙子一样对待他的妈妈,每一个字都用喷射性的方式发出:
“操你妈的!你他妈疯了吗?你是要死吗?”
儿子试图用朝鲜话表达但却说得很别扭,不过妈妈一直再用朝鲜话和他说话。此时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没想到母子俩并不多的对话中内容却让人觉得这么不堪。如果不是在电话里,我相信他已在心中将她的母亲狠狠地像地摔打很多回。此时的我觉得他们之间紧紧相连,是债、是孽、是爱。老板娘的情绪一直很稳定,甚至有些麻木,也或许是因为店里有人。争吵过后,我听到儿子向妈妈要烟,认真的交谈着品类和数量,就像一位高贵的客人再跟服务员点餐。
妈妈嘟嘟囔囔的回复着:“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儿子好像很自然地把这句话当成了情绪的一种发泄,但此时的他已经很平静了。他们的电话放下的很自然,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感到安全的表现。老板娘很自然地拨通了另外一通电话,听上去好像是一个非常能够理解她的人,或者说能让她听她说说心里话的人。
她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一直在帮我把食物装进袋子。
她依然很平静,就像看不见我一样对着电话说:
“他说希望我全家破产。”
“骂我……”
只有在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她的表情才显露一些悲伤。
沉默中,对方把电话接了过去。不过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我结账出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再谈论养生了。
那个儿子让我觉得很熟悉,就好像少年时期的我。但我比他要幸运,母亲很努力,我也从未放弃。我不知道他会徘徊多久,痛苦多久 ,这种关系和模式会伴随他多久。但这一定是一个悲剧,我们在最初追求幸福的未来时不曾想到的代价。八九十年代来韩国打工朝鲜族,带着民族的倔强顶过了让人窒息的痛苦,却未能向自己妥协。为了生计,也为了尊严,忍常人不能忍之苦,她们中大都是女性。大部分是选择和韩国人结婚,后来有的离婚了,有的将错就错,但初心从未改变。有的人将子女接到了身边,即使没有带在身边的也因自己离开了贫苦而感到愧疚不已,身负重任将一生的劳动心血像供菩萨一样供养给了子女,前夫,父母,兄弟姐妹。
记得后院的那个阿姨,挂在嘴边儿的话就是:“我欠他的。”
他指的是她的儿子,一个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却仍是母亲心里的孩子。
时至今日,我终于能理解自己,理解母亲也能理解我们所有跨过黄海来到这片土地的人们。我突然有些心疼那个愤怒的儿子,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或许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他妈妈、爱他妈妈。他一定就是那个从小到大没有关爱和依靠,但却能轻易拿到比任何一个人都多的零花钱。儿时被弥补的可能是韩国零食,而现在弥补他的是韩国香烟。
他母亲可能并不知道,这些谩骂是他唯一能表达脆弱和怨恨的方式。这通电话留给她母亲的是悲伤、逃避、隐忍,转身她可能去谈养生。对于儿子来说可能要被这股情绪折腾好几天,要么四处惹事儿,要么独自神伤。索取可能不是贪婪,而是一种缺失。
母亲爱他的方式就是礼物。但当那种痛苦被唤醒时,他的方式就是混账般地一味索取!你给我我要的,给我你能给的,就是爱我。
如果他母亲想明白了,重新给予真诚的关爱或陪伴有用吗?没用的,他接受的成长方式如似动物,没有关爱和教养,獠牙也自然会比其他同伴长,否则他很难生存下来。
这是债,是因,也是果。
业会一直转一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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