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废弃了半年的工厂,姜文武约了薛柳在这里见面。
薛柳将一个密码箱举了起来,“钱在这儿,货呢?”
姜文武指了指身后的车子:“后备箱。”
头顶的灯不时闪烁一下,打在姜文武额头的长疤上,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工厂内回荡,哒哒哒,像极了他昨天看过的马戏团的踢踏舞。姜文武打开后背箱,那里面放了一个红色的密封盒子。
“怎么不用透明盒子装?”
“掩人耳目嘛。”姜文武低声答道,同时抬手试图拿过来薛柳手里的密码箱,密码箱却被薛柳死死地拽住。
薛柳一只手拽住密码箱,一只手提起红盒子放到地面,最近骂了句“真他妈的沉”,发现盒子后面连接了一根绳子在车上,心里又骂了声“老奸巨猾”,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甩刀,用力在盒子上划了一道口子。
哗啦一声,大量鲜红色的液体冲了出来,撞在了薛柳的身上,他躲闪不及,被液体向后冲去,手上的箱子也松开落到了姜文武手中。姜文武关闭了后备箱里帮好的水龙头开关,剪短了水管,跳上驾驶室,扬长而去。
警笛声从不远处传来,“里面的人请放下武器主动投降,我们已经包围你们了”。
……
“ok,cut。”凌潇喊了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朝旁边的黄石青笑了笑:“黄总,这个贵厂油漆广告植入微电影的idea很好吧?”
黄石青瞪了他一眼:“好个鬼!狗血!不打动人!结尾被抓住又是什么鬼!”
“哎,你不懂,”凌潇解释道,“现在上面要求必须正能量,可能他们抓不住坏人就希望作品里坏人都被抓住。狗血才对,这个世界就是狗血的,大家都喜欢看狗血的。这样的广告发上抖音,点击分分钟几十万啊……”
黄石青依旧心有不满,冷哼了一声,起身走了,凌潇保持笑容送到门口,回来的时候嚷了句“甲方真他妈是个王八蛋”。
这里并非废弃工厂,而是还在施工中的大楼,凌潇的外甥就在这里打工,也正是因为他外甥,他才选择在这里拍摄广告。
“老凌,加点辛苦费吧,这一身油漆我他妈要刷多久?”广告中的一个角色正是凌潇的同事,他满身鲜红,只看头就是一个红灯,只看身子就成了消防栓,实在滑稽极了。
凌潇刚把大家送走打算去看看自己的外甥,工地的监工走了过来,凌潇会意一笑,从兜里掏出了两张百元大钞递给了监工,然后朝顶楼走去。
外甥看到他后径直走了过来,感叹道:“真不理解你们,一分钟的广告在这儿都拍了一周了。”
“你懂个屁?”凌潇白了他一眼,推了推因汗水下滑的镜框,“回公司有做不完的事情,在这儿公费保险吃喝玩乐……”
外甥恍然大悟,抬起了手。
“干吗?”
“封口费,我知道你公司在哪儿。”
凌潇自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打开钱夹,正想掏钱,突然问道:“你要多少?”
外甥伸出了一个手指。凌潇将一百块钱递向外甥,外甥摆了摆手,“一天一百。”
凌潇已经怒不可遏了,没想到前算万算最后会栽倒在自己人手里,看来以后都没有跟外甥家往来的必要了。
他给完钱后扭头就打算离开,正好撞上了一个上来的工人。
“你他妈……”他定睛一看,眼前一个彪形大汉正用豆大的双眼注视自己,面露凶色。
凌潇咳了一声,声音降了八度,温柔地说道,“您注意点……注意安全……”说完后就跑开了,心里念叨着来了一周怎么从没看到过这个人呢?
这是周华戗在工地打工的第一天,午休之际,他刚在楼下吃了碗芥末味的兰州拉面,难受的直反胃,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一行怪异的人,他们带着奇怪的机器,有一个人全身是红色,看起来有些慎人。
他走上楼,想着暂时找不到工作在工地干一阵,总不能亏待了老婆孩子。想到孩子他便眉开眼笑,有了孩子以后,孩子就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努力方向。今晚市里又来了马戏团,他答应孩子早点回去带他看马戏。
周华戗突然跟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定神一看,大腹便便,衣衫革履,怎么看都是跟监工身份类似的存在。他忍住身体的不适努力做出严肃而又讨喜的表情,突然想到了几年前抛弃他跟孩子的前妻了。
莫妮卡正偎依在凌潇胸前,听他唠叨着自己今天平白无故损失了快一千块钱,她想到了周华戗——那个自己因其贫穷选择离婚却又彼此深爱的男人,他其实从没有委屈了自己,为自己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也不会唠叨花钱的事。坐在宝马里确实好,但为什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莫妮卡想着,决定晚上再去go shopping让自己开心起来,于是她抱紧了钱包,不,抱紧了胳膊。
夜幕降临,周华戗披星戴月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家,儿子已经自己做好饭了,看到他回来后笑成了一朵花。饭后,两个人一起洗碗,周华戗看了看表,来不及洗澡了,骑着摩托车带着儿子直奔马戏团。
排队的时候耽误了点功夫,一家的孩子哭了起来,边哭边嚷:“我不想看马戏,我只想回家看《熊出没》……”
家长一巴掌拍了下去,这力度,一个完整的西瓜估计可以等分成八份。
“熊出没熊出没,整天就知道熊出没,马戏团多有意思啊!进去看你就知道了!”
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看马戏。
孩子哪有耐心,哭得更凶了,崛起了嘴巴,“哼,就是不好看不好看不好看……”
场地中央有一个戴了红鼻子的小丑,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周华戗的儿子笑出了声。小丑先是跳了一段踢踏舞,然后踩在一个球上在场地中央走了一圈,旁边的其他工作人员正将一个又一个小球扔给他,他一一接住,一边保持稳定,一边将几个球不断向半空抛起再接住。突然他一个趔趄摔了下去,大人在嘲讽尖叫想要退票,小孩子却笑的更欢了。
小丑被拉到了后台,几个工作人员围住他,一顿拳脚伺候,打到他像疯子一样大笑了起来才住手。所有的人都离开了,诺大的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哭泣的小丑,脸上的深红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染料,混杂着泪水在他脸上描绘出一副抽象的水彩画。
他一个人走了出去,禁闭双目,享受着月光的宠幸,身后几个工作人员叫着他的名字,他选择装聋作哑,咧开嘴又笑了,白色的牙齿间是深红的血液。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正吃力地弯腰,打算捡起垃圾桶旁边的空饮料瓶,一个男孩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捡起瓶子递给了老人,露出天真的笑容。
周华戗搂过男孩儿的肩膀,朝老奶奶哈了下腰,然后拉着他走开了。
“儿子,做这样的事情值得表扬,可是你并不知道那个奶奶健康与否,瓶子干净与否。我为做好事的你自豪,却又不希望你过多行善。很多时候,我们连自己都管不好,又有什么资本去想要拯救他人呢?尽管有些残酷,但学会自私确实是现代人迈向成熟的标志之一。”
她的儿子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妈妈离开我们也是因为自私吗?”
显然,周华戗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答非所问:“就像刚刚有失误的小丑,我们大人看出了他失误了,而你们觉得是他故意设计的而捧腹大笑。”
“可是……他会被领导骂的吧……”
“也许吧,与我无关。我们的重点并不在于他的失误,准确点说,成年人的世界里本就没那么多对错。”说到这儿,周华戗又想起前妻莫妮卡了,结婚时说欣赏自己的才华,婚后却因为自己的才华不能满足她的欲望而离去,自己错了吗?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摩托车的油已经没有了,儿子坐在座位上很快就睡着了,他推着车,踩着月色,内心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回到家,停好车,他抱起儿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憨憨地笑了,然后抱着笔记本走出了卧室。
客厅的灯没有被打开,周华戗打开笔记本,快速地敲打起键盘,将一点点构思化为了一段段文字。
莫妮卡曾是一个报社的编辑,周华戗也正因为文字与她相识相恋直至结婚。
婚后莫妮卡在他的期盼下从报社离职了,全家人的开销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忙碌的同时,他再也不想写东西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开始争吵不断,莫妮卡跟他离婚不久后他就由于工作疏忽屡教不改被开除了。
凌潇跟莫妮卡穿过半个城市来到了自己的家中,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比如从朋友那里花几百块钱买了个创意本子打动了广告商,自己会在这个项目中获得数以万计的奖金,比如去工地拍摄广告,全凭刷脸,肌肉男被自己撞到都退让三分……
莫妮卡眉头紧锁,强迫自己保持情绪稳定,笑了笑:“亲爱的,我的银行卡空了,能不能再往里面充点钱?”
周华戗想到莫妮卡心里还是隐隐作痛,这时手机传来了转账的提示音,他瞥了一眼,是一个好哥们给自己赚了八十块钱。
他开心极了,又可以带儿子去马戏团了,真是应该对自己的好哥们感激涕零呢。
不久前周华戗的一个哥们请他帮忙写个有关油漆的广告,建议他包含惊悚、警匪、黑道等元素,重点强调了要真实有趣的软植入。
他很快完成提交,哥们说过阵子给他稿费,他说不用,帮个忙而已,毕竟认识多年的好哥们啊。
他接收了转账过来的八十块钱,一连打了七八个谢谢发过去,心里想着还得继续写下去,要知道,竟然有八十块钱呢!
夜更深了,周华戗关上电脑,刷了牙,洗了脸,用毛巾擦了擦,抬手将刘海随意地抬起露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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