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没有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可此时此刻不过才敲了寥寥几个字,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确定自己怀孕是7月20号的晚上,同样的时间,远隔千里我的家乡郑州,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灾难。城市被淹了,小区停水停电了,有人失联了……每一条新闻都让人惶恐不安,我把怀孕的喜悦暂时放一边,一遍一遍地打电话发短信询问家人朋友是否平安,直到第二天下午确定了大家都平安无事,那份喜悦才重新翻涌而出。
和李先生说好了25号去医院检查,检查完就把好消息告诉双方父母。那几天我们俩开心极了,只觉时间过的慢,谁曾想到我们只来得及高兴那短短5天,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如临深渊悲不自胜。
25号第一次检查,孕酮、雌二醇和HCG全部偏低,医生安慰我说可能时间太短,可能着床较晚,28号复查看一下翻倍情况,不用太担心。
从诊室出来,我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安,李先生却完全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幸福中,说我是第一次怀孕太紧张了。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也觉得可能自己想太多了。
28号李先生不好请假,把我送到医院后就匆匆忙忙去上班了。抽完血后我紧张地等待着报告单,觉得时间无比漫长,李先生发消息提醒我抽血后记得吃早餐,我假装轻松地跟他描述排在我后面的小朋友因为害怕抽血如何歇斯底里哭天喊地,我们俩都笑了。
等到报告单出来,我再也笑不出来了,孕酮、雌二醇不升反降,HCG翻倍不理想,不用给医生看报告我也知道,情况怕是不好。
事实果然如此,医生皱着眉头好一会儿,安慰我说:“以前也有过你这样的情况,刚开始数值不高,过了一周后就恢复正常了,回去后好好休息,让我们相信他,再等一周再来复查好吗?”我哽咽着回了个“好”。出了诊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个人坐在医院大厅的沙发上不管不顾旁若无人地痛哭流涕。
刚刚生产完的闺蜜说不要太担心,你开心了他才会好,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他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你也要坚强。
妈妈说我当年生你的时候条件那么差那么难,你现在不照样好好的,你俩都健健康康的孩子肯定会好的。
李先生说没关系,不要想太多,还没到那一步,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俩也还年轻。
可这些话都不能真正安慰到一个母亲的心。
当晚隐约有出血的迹象,李先生说是我太紧张情绪太激动导致的,让我放宽心。接下来几天,我听从李先生的建议请了假在家休息,听听轻音乐,看看综艺节目,尽量让自己心情愉悦,李先生也不加班了,每天下午早早地回来给我煮饭煲汤,给我讲故事分散我的注意力。他一直是一个好丈夫,这几天刚刚开始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父亲,但上天却跟他开了个玩笑。
31号早上出血量增加了,我的情绪再次崩溃。李先生带着我提前去医院复查,医生看到我胳膊上前两次抽血后留下的淤青担忧地说:“再做个凝血的检查吧。”报告单出来后,李先生着急去看凝血的单子,发现数值一切正常后松了口气,我却盯着手里的另一张报告单哭了,孕酮和雌二醇又下降了。
这次医生大概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安慰我了,严肃地看着我说:“我们再观察一周,回去后好好休息,每隔两天过来验一次血。”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忍受不了每天战战兢兢想东想西,忍受不了每次坐立难安等报告却次次都失望,李先生红着眼睛抱着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什么破医院,明天我们换一家医院,没事的,你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一早,我们换了家三甲医院挂了专家号,医生看了前三次的报告后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情况不好,要有心理准备。然后又是漫长的抽血、做b超,等报告。
“和我说说话吧,随便说什么都行。”
我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低头捂着脸压抑地哭泣着,心如刀绞。
李先生掰开我的手小心地帮我擦了眼泪,搂过我的肩膀开始跟我讲他小时候的趣事,说他有一年过年肉吃多了,导致好长一段时间看见肉就反胃;说他冬天下雪了还非要骑自行车上学,结果摔了个大跟头被大家嘲笑;说上初中的姐姐省吃俭用拿自己的生活费给他买了馅饼想给他个惊喜,结果他看着书包里来路不明的馅饼愣是没敢吃,最后忍痛把坏了的馅饼丢掉了……
尽管这些故事我已经听了好多遍了,但还是努力当做第一次去听,甚至偶尔提问一下。如果不是红着眼身处医院,此刻的我们落在旁人眼中大概也是一幅温馨幸福的画面吧,谁能想到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期盼已久的孩子,正在等待着世间最严酷的审判呢?
终于,报告单出来了,我突然有点不敢看,但这种情绪仅仅维持了一瞬间,我快速地把报告单从李先生手中抢过来,结果并不意外,孕酮和雌二醇又降了,并且已经降到了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
“胚胎位置不好,在一个小角落里所以长不大,现在已经停止发育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紧紧盯着医生,仿佛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刽子手。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随机的。”
“不能人为干预一下吗?”
我不死心地追问,此刻对面又变成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天使。
“没用的,而且已经停止发育了,你知道什么叫停止发育吗?他已经死了。”
我浑身颤抖,哭得不能自已,说不出一个字。良久,或许只有几秒钟,我才能完整说出一句话:“我真的很想要他……”
“你还年轻,好好养身体,孩子还会有的,不要过于伤心。”医生试图安抚我的情绪,并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可我的脑海中却一直盘旋着“停止发育了”“死了”这几个字眼,只觉得对面的人又变回了刽子手,面目可憎。
我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只记得回家的路上下了好大的雨,尽管雨刷器一直在卖力工作,却还是看不清前方的路。李先生不说话,默默开着车,静静地听着我哭。
此时,郑州的洪水褪去了,可紧接着疫情又席卷而来。妈妈因为不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在电话里内疚地哭了:“等疫情好转了,我和你爸就去看你,你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电话这端的我好不容易才控制好情绪,听到电话里熟悉的声音,眼泪却瞬间决堤。
“妈,我疼。”
“妈,我想回家。”
“妈,等我好了,我想回家住些天。”
“妈,我想吃你做的卤面。”
“好,我们在家等你,到时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嗯。”
“听话,不哭了,这个时候哭多了眼睛会坏掉的。”
明明手机另一端的她也一直在哭,却还劝我不要哭。
儿时我眼角下方有一颗痣,妈妈说那是泪痣,不好,会哭一辈子的,一直说得去掉它。后来那颗痣终于去掉了,我也长大了,自然很少哭了。如今不过短短几天,却似乎将过去几年积攒的眼泪全部释放出来了,心里很空,也很痛。
这些天,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身体上的伤痛会痊愈,可是心里的伤痛呢?
“我不明白,我们两个还有我们的家人都那么正直善良从不害人,不是说善有善报吗?老天爷为什么不对我们好一点?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孩子?为什么随机就随机落到了我们身上?为什么别人都能健健康康生下孩子我却不能?是不是前两年我们说不想要孩子被老天爷偷偷听到了?”
心里的难过太大,挤走了我的理智,把我从无神论者变成了有神论者,从温柔得体变成了歇斯底里,我屏蔽了朋友圈所有晒孩子的人,拒绝了想来探病的人,我变得不想出门,不想见生人。
李先生说:“不是这么算的,父母跟子女之间也讲究缘分的,等缘分到了,他会回来找我们的。”
可是我们的缘分什么时候到呢?我的孩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下一次,我能保护好他吗?我能吗?
202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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