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省康县三河乡曾隐居着一位名叫吴佩霖的人,他是大军阀吴佩孚的把兄弟。此人曾担任过豫陕边防副司令,北京市电铁局局长等职。他与吴佩孚的名字仅一字之差,但两人无任何亲缘关系。这样一位有着显赫地位之人,在其功名即将达到人生巅峰之时,心甘情愿抛弃功名利禄,回到家乡隐姓埋名,成为一名人人景仰乐善好施的“姚善人”,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但是,他建庙、掩埋无名尸骨,广行善事之举被当地民众传为了佳话。
1892年,吴出生在康县阳坝吴家梁上,自幼不喜读书,好舞刀弄剑。他为人正直,敢作敢为,对家乡贫苦人富有同情心。十岁时被父亲强行送到当地私塾。上四年级时,与人发生学斗,被迫辍学,入赘孙坪村,做了姚家人的上门女婿,遂改名姚占彪。
生性倔强不甘死守田地的他,当了几年上门女婿后,抛家舍妻出外谋生。他先在大堡侯家给侯老爷放羊,一放就是三年。一天,主人对他说:“你这个娃生性厚道,为人仗义,头脑灵光,虽对我忠诚,但放一辈子羊,不是窝贴了?我给你点本钱,出去做点小生意见见事面吧!”接过主人给的几块大洋,他踏上了出外谋生之路。
他一路向东,出甘肃过陕西,第二年便到了河南豫西的一个小县城谋生。
当年,豫西土匪白朗(俗号白狼,河南宝丰人)乘清末朝政腐败,世事混乱,拉杆聚匪攻城略地,四处骚扰。
一日,白朗部来到豫西某地县城外安营扎寨,欲攻掠县城。城中之人闻此消息,皆惊慌失措,心急如焚,收拾细软钱粮,打算逃命。荣膺民国“孚威上将军”称号的吴佩孚视察军务,恰经过此地。听闻了白朗围城的报告,心中为之一震。城中将士本就不多,加上自己随身几十人,也难以抵挡白朗上千土匪的进攻。调援军为时已晚,再加之东城门年久失修,破烂不堪,坚守无望。鉴于此,多数人劝他弃城出走;但也有人劝他留下,抗匪以振军威的。正在两难之际,一县衙官员献计道:“可用城中清朝遗留下的三门巨炮御敌。”吴佩孚一听大喜,立令人将炮抬上城墙。几十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将炮抬至预定位置,填装好了铁砂火药。可新问题又出现了,谁来点炮?原来,此炮不仅杀伤力极大,且炮声巨大,曾发生当场震死点炮人的惨剧。因此,炮虽在,却难觅点炮之人。吴佩孚采纳手下建议,贴榜重赏十根金条寻觅点炮手。
这天,吴佩霖在街上转悠,见人们围着告示观看。他近前一看,才明白缘由,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真可笑!偌大的一个军营,竟无人敢点此一炮?真滑稽!”有人问他:“你笑什么?难道你敢点?”“不就是点个炮吗,这有何难?”吴佩霖不屑地说。那人说:“别夸海口,有胆你把榜揭了,去见吴司令?!”吴佩霖毫不犹豫,一步上去就把榜文“呲”的一声揭了下来。此时,从人群中走来两当兵的,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去见吴司令。
到了吴府,两个士兵赶紧进大厅给吴司令做了汇报。见一个手拄文明棍的中年男人向自己走来,吴佩霖心里略有一丝紧张,莫非来人就是司令?吴佩孚上下打量了一番吴佩霖,厉声问道:“你小子胆儿不小,凭啥敢点巨炮?”“凭的是这个!”吴佩霖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司令继续盘问:“你是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吴佩霖答:“甘肃人,我叫吴佩霖。”司令说:“你可知道我是谁?”“知道,您是吴司令。”吴佩霖回答道。“哈哈,我叫吴佩孚。名字居然与我差一字,咱俩也算有缘。这样吧,你若点炮成功,不但有重赏,而且本司令愿与你结为兄弟。但丑话说在前面,若你不敢点炮,贻误了战机,是要杀头的!”“请司令尽管放心,我一定点着大炮!”吴佩霖十分肯定地回答。司令又说道:“那好,我信你!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吴佩霖说:“我只要三斤棉花三尺白布。”吴司令满脸疑惑,有丝不解。吴佩霖走近司令,耳语几句,司令连声说:“好,好,就依你!”
点炮手找到,吴佩孚心中大喜,马上布置了全城防务。他让吴佩霖在东门值守,又命人在城中搭建瞭望哨台,观察土匪的一举一动。全城四门伏兵统由哨台指挥官统一指挥;白天以红旗为号,夜晚以火把为信;敌兵攻城,则以号声示警。
当晚临晨一点左右,守城将士都已十分疲惫,许多人打着瞌睡,忽然号警响起,将士们连忙拿起武器,列队迎敌。吴佩霖站起来,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在左右耳旁贴上厚厚的棉花,并由一士兵帮其将三尺白布缠于头上,仅留下鼻孔和眼睛。乍一看,像极了伤员。扎束停当,他挺起身子,手持火把,义无反顾,朝火炮奔去。城外密密麻麻的土匪向城边蜂拥而来,形势十分危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兵向吴佩霖打了开炮的手势,吴佩霖心领神会。待大炮周围士兵撤离后,吴佩霖深呼一口气,举起火把去点炮捻。捻子点着了,只见白烟嗤嗤作响,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发射了出去。炮弹在土匪群中炸开了花,土匪们应声倒下一大片。紧接着又是几声炸响,城外蚂蚁般的白朗匪兵,被炸得鬼哭狼嚎,四分五散。乘敌人惊魂未定之时,四门将士齐聚东门,打着火把冲杀了出去,土匪死伤无数。白朗见败势已定,立马令众匪撤退而去。
第二天,吴佩孚命令将士们打扫完战场,马上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召集手下摆开香案,在左右亲信护卫下,来到场中对天盟誓,与吴佩霖结为生死兄弟。吴佩孚把十根金条亲手放到吴佩霖手里,说道:“兄弟,这是赏你的。”吴佩霖推辞道:“承蒙大哥看得起我,恳求大哥收留兄弟,让兄弟今后在你军中效力,我也就知足了。至于金条,那是万万不能收的!”吴佩孚见其态度坚决,也不勉强,对吴佩霖说:“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大哥决不亏待于你!”
此后,吴佩霖跟着吴佩孚参加了多次军阀战争屡立战功,成为吴佩孚的得力的干将。
就在全城将士粉碎敌人进攻一月后的一天,有人突然来报,说抓住了一个白朗的奸细。“奸细”被五花大绑着来见吴司令。那人大声喊叫:“我不是奸细,我不走奸细!我是替我们白爷传口话的!”司令道:“白爷?哪个白爷?传什么口话?快说!”
“白爷就是我们当家的,您是知道的。就在一月前,白爷带人马过来会过司令您,司令不会如此健忘吧?”“奸细”不紧不慢缓缓答道。“他上个月偷袭本司令,这笔账老子记着,正愁找不到他,他居然主动找我?找我何事?”司令接着问。“白爷愿意投降吴司令,想与贵司令谈判。为表示你们的诚意,烦请司令到寨中一叙!”那人语气中透着一丝诚恳。司令闻之,转念一想:也是,土匪攻城受挫,也许会心生善念,立地成佛。他马上回复道:“这是件好事!你先回去传话,我们明日商谈。”
送走了“奸细”,吴司令立即召开了高级幕僚会议,讨论对策。作为功臣的吴佩霖,自然也应邀参加会议。会上有人说:“司令,你千力不能去!土匪多狡诈,恐设鸿门宴,此去凶多吉少啊!万望司令三思!”也有人说:“应该叫土匪派人进城谈判。我们是主,他们投降咱们,自然是他们派人过来!哪有我们派人过去的道理?”各种意见争执不下,吴司令一时没了主意,感觉心烦意乱。他正要发火,一人高声说道:“我愿会会白朗!”吴司令定睛一看,原来是吴佩霖。会场上立马静了下来,大家吃惊不小。“兄弟,你带多少人马前去?”司令眼盯着吴佩霖问道。
“我一个人去,不带任何人。”吴佩霖平静地说。“那你把我这支手枪带上,以防不测。”司令边说边解下腰间佩枪递了过去。
“不用了,大哥!我此去是与白朗谈判的,不是去打仗的。”吴佩霖推辞道。
“那你到底需要啥,你讲,只要大哥我能办到,全答应你!”司令诚恳加着感激对兄弟说道。
“大哥,兄弟需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大哥常拄的那根文明棍。”
“好,你拿去。”
带着吴司令的文明棍,吴佩霖孤身一人来到了白匪聚集的路口。土匪们手提盒子枪,个个如凶神恶煞般分立两旁,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吴佩霖却眼不眨心不跳,从容走了过去。他大踏步走进了议事厅,见白朗端坐在太师椅上,其余大小头目分立两边。一个土匪喊道:“先把他枪下了!”吴佩霖两手一摊,说:“各位,我没带枪。”土匪们不信,上上下下把吴佩霖全身搜了个遍,也未找到枪的影子。白朗说:“你小子胆子可真不小!”吴佩霖接着说:“白爷,我是诚心和你谈判的,带枪做甚?”
“吴司令为啥没来,让你过来?”白朗逼问道。“司令军务繁忙,无法抽身,特命我前来。现呈上司令文明棍,请白爷查验!”吴佩霖边说边把棍呈了上去。白朗接过文明棍,正思忖间,身边一个土匪说:“这的确是吴司令的东西,我见过的!不会错!”白朗半信半疑,问:“他要谈什么?”
“司令让你反正,转到我们这边。过来委任你当旅长!”
“老子在山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痛快!当你们那个破旅长,还要受到约束,老子不干!”
“话不能这样说!虽然图一时痛快,可保不了一世太平!抢百姓,与百姓结仇;劫城掠地,与官府结怨。长此以往,百姓和政府岂会答应?司令今天不剿灭你们,官府也不会放过你们!现在归顺了司令,成了正规军,定期领军饷,立功还会受奖!给弟兄们指一条光明大道,你功德无量呀!”
吴佩霖一席话说得句句在理,直戳白朗要害。白朗思索一番,觉得吴佩霖的话有道理。最终,他带众土匪上千人归顺了吴佩孚。
这样一来,吴司令不仅扩充了实力,还扩大了地盘,将大本营也转移到了河南洛阳。吴佩霖任务完成,司令特备晚宴犒劳。晚宴上,当众任命吴佩霖为豫陕边防副司令,白朗为旅长。随后,吴佩霖和白朗成为吴佩孚的左膀右臂,跟吴佩孚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吴佩霖后随吴佩孚进京,由吴佩孚举荐当上了北京电铁局的局长。
仅有初小文化的吴佩霖任北京市电铁局局长后,起初颇感新鲜,但时间一长就有些力不从心。官场不比战场,战场明箭易躲,官场暗箭难防。他看不惯当时的官场风气,对此深恶痛绝,日渐心生倦意。
一天,将工作交下属后,他独自一人在京城闲逛,忽见一鹤发童颜老道在静处看相算命。平素不信命的吴佩霖,由于心里郁闷,就请老道给自己瞧瞧命相。在了解吴八字,观其五官长相后,老道掐指一算,说:“你乃大富大贵之人,但杀伐过重,恐怕将来有损阳寿!”听闻此言,吴心里咯噔一下,对照自己过去所作所为,无一差错。“有何破解之法?”吴急切地问。“恶事不可再为,多行善事!”老道平缓答道。吴重谢老道,回官邸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往。思来想去,对老道所言深信不疑。
第二天,他收到了一封家书。 自离家出走至北京做官,与家人失去联系已久,手捧书信,他格外激动,流下了几滴眼泪。打开信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原来信中说,家中出了变故,他老婆叫阳坝梅园唐大奇给霸占了!他感觉自己像被别人搧了个大嘴巴一样,堂堂民国北京市电铁局局长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他赶紧收拾行李,带上随身匣枪,未向任何人辞行,一个人踏上了回家之路。回家后,他直奔阳坝唐大奇家。唐大奇猛一抬头,见一壮汉站自己面前,愣了一下问道:“你找谁?”吴佩霖答:“我找唐大奇!”
“鄙人就是,可我不认识你呀!”
“认识这个就行!”
吴佩霖举起右拳比划了一下,冲上去就打。没等唐反应过来,已被吴压在身下。拳如雨点般,重重击打着唐大奇的头部,打得他口鼻流血。吴边打边说:“王八羔子,竟敢欺负到你吴爷头上了?”唐告饶道:“吴爷,我不敢了,饶命!”此时,吴佩霖老婆从房子跑出来,一下跪在自前面前,一言不发,放声大哭。见到了妻子,也就明白了一切,吴佩霖站身,一句话没说,转身而去。说什么呢?老婆已成了别人的老婆,空留身体留不住人家的心,留它何用?吴佩霖已心灰意冷。
回到三河老家后,依家规他又重新启用“姚占彪”之名。他拿出自己带回来的盘缠,在家乡修了一座“姚梁祖师庙”。庙宇修成,盘缠已所剩无几。耳边常响起老道忠告,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由于战乱频发,盗匪猖獗,人民一贫如洗,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常见死尸横卧路边,野狗食之。吴佩霖每每看到此种惨状,心里好不痛苦,于是萌发了收敛掩埋无名尸骨,积德行善的想法。说干就干,哪里发现无名尸骨,他就奔哪里;买芦席,置办香烛纸钱,掩埋祭奠,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吴佩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这种无人愿做的事情,一干就是几十年,被当地人称为“姚善人”。
一天,他在阳坝赶集。只见街道两旁张灯结彩,道路上人来人往,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不年不节的,这是干啥?”他心里犯嘀咕。一打听才清楚,原来是新任县长王士敏要来当地视察。
王县长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人们夹道欢迎。吴佩霖一眼就认出,那个县长正是自己当豫陕边防副司令时手下的一名副官。王士敏县长从保定军官学校一毕业,即被吴佩孚收录,分拨到了吴佩霖手下,吴佩霖对其再熟悉不过了。
吴佩霖站在人群里,注视着自己昔日的下属,可此时他却不知道危险正向他一步步逼近。康南土霸王魏成弟为了给手下兄弟唐大奇报仇,早已布置好了杀手混在人群中,随时准备对吴佩霖下手。
就在魏成弟给杀手发出了动手的信号之时,王县长从吴佩霖身边走过,认出了自己昔日的上司,翻身下马,跪地便拜。“司令,在下失礼!您怎么在这儿?”王县长紧紧握住吴佩霖的手问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这儿是我老家呀!”吴佩霖笑答道。两人分别多年,此时相见显得格外亲热。
见到此情此景,魏成弟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命令杀手们退下,暗自庆幸自己未闯下大祸。他知道这个姓吴的来头不小,从此打消了报复的念头。
吴佩霖隐居山林几十年,于1976年去世,享年84岁,可谓善终。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选择急流勇退,广行善举,默默无闻了却一生,实令人费解。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只要无愧于天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足矣。功过是非就让后人去评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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