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

芒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深秋清晨，蒹葭茂盛，露水晶莹，一股清虚寂寥凄凉哀婉迎面扑来。每当我吟诵这首诗，眼前是漫山遍野的芒草，那个执着追求爱情的人因为芒草的烘托而格外美丽动人。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在我想象中的芒草并非蒹葭。蒹葭指芦荻、芦苇。我很是遗憾，生长在田边、河岸、山坡的芒草竟然不是《诗经》中的蒹葭，它和这首最美的写相思之情的诗竟然毫无关系。而芦荻芦苇却是那样招诗人们喜爱：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连送别的场景里，白居易也不忘记岸边的那丛芦荻。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这么美的诗，也给了芦荻花而不是芒花。

甚至连那幅对联也有芦苇的一席之地：“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我执着地想从诗词里找到一些与芒有关的诗句，想赋予它一些深沉的文化底蕴，让我写起它来的时候，理直气壮，而不是师出无名。

芒

但是，即使没有诗人提到它，我还是很喜欢它。先看看它的简介：

芒，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细长，有尖。叶除可作绿篱和布置庭园外，又可作造纸原料和编织草鞋，嫩叶可做牛的饲料。喜欢生长在溪流旁、山坡上、道路边这些开阔的地方，成群随意生长，地下茎也非常发达，适于各种土壤生存，一点儿也不娇气。

字里行间可见写简介的人对它是喜欢的，对它的生活态度是认同的，对它坚韧的性格是赞美的。“一点儿也不娇气”，这样极富感情色彩的评价，在别的植物简介里，可是少有的。这个“一点儿”真是显出了作者的可爱，对芒是满满的赞扬，对那些娇气植物的则是鄙视。鲜为人知的是，芒草还是很好的生物质能源和低碳环保材料，而且还具有绿化环境、恢复生态的功能，中国的很多贫瘠土地都可以发展芒草。这些似乎比进入诗词中更有分量，这个朴素的自然之子，实在。

我喜欢它还因为，季节因它的出现也多了一份诗意和浪漫。在一些摄影作品中，你会看到芒疏朗俊逸的身姿，和秋天的晴空或者傍晚的霞光形成了清秋的特点：疏朗与绵密交织，是一个迢远而情深的美丽的形象。仿佛听见了离人的叹息，想起了游子的漂泊。

芒虽然带着一点秋的凄清，但更有一份诗意和浪漫。没有了芒，秋天该多单调多无趣。我依然记得几次和芒相遇的难忘情景。

一次是秋天的傍晚，我带着野外竞走的学生返回学校，在经过岩头时，我不经意地一偏头，眼睛就再也无法离开了。渠水河对面，一大片芒草，铺天盖地的芒草，从山坡上一直奔到河岸边，它们绝美的样子，让我认为，世间再也没有什么美景抵得过它们创造的场景了。夕阳西下，半坡芒草在暖暖的斜阳中，光线照得它们透明洁白，如白云如白雾；半坡隐在淡青色的暮霭里，那样迷茫，那样朦胧，那样凄美。远山暗沉，秋江静谧，村庄宁静，树木萧条，好像都是为了烘托那一坡的芒，为它造一个淡远的背景，使得它的美有了层次和深度。我多渴望渡江朝它奔去，在它如海的花里嬉戏奔走。川原秋色静，芒草晚风中。这美到让人窒息的景色，深深地铭刻在记忆中，再也无法忘怀。

我还在哪里见过呢？

在鹰嘴界，我见到了一大束紫色的光芒，在秋风中闪耀。是在走过那条山路的拐角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丛孔雀开屏似的紫色的芒花。好像你去看望一个人，当你走在路上，当你不经意地抬头时，竟然看到你正在想的那个人就在你的面前呢，惊讶，惊喜，感动得要落泪。我看见它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群浅笑盈盈的紫衣姑娘啊，好似它们在这里等我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在秋天终于等到我了；好似我来到鹰嘴界就是为了来见它们一样。那缀在纤细的杆上的芒花跳跃着丝线般的光芒，柔软，润泽，那是它们见到我后活泼泼的笑啊。我好像遇见了我失去了许久联系的曾经情深义厚的童年伙伴一样。她们殷切地问我，好久不见，你好吗？我的眼睛就那样湿润了。

它们在，寻常的路便走出了诗意；它们在，荒凉的田野便有了一丝意趣；它们在，曾经光秃秃的山坡也充满了绵绵深情。

初冬，走在芒装饰的路上，站在芒装饰的原野，仔细看，那一根根线条分明的纤细的花儿犹如琴弦，正兀自陶醉地弹奏自己谱写的曲子。再看，又感觉它们像须发皆白的隐者，悠闲惬意地品味着这秋天的况味。摄影爱好者说，那样的场景最适合拍人像。那么，也就是说，是芒增添了人物的美。要是没有它们的陪衬那得逊色几分呀。

人们常常赋予花草以寓意，以此来寄托表达自己的情感。因而，芒便代表着无忧无虑的青春、希望、快乐，代表着顽强的、执着向上的精神。它的随遇而安，它的坚韧，它的雅俗共赏，它的诗意浪漫，名副其实。

当我在为芒没能入诗词而遗憾时，这样一条信息让我倍感欣慰：台湾前清古道“草岭古道”的名字就和芒有关。在秋季，满山的芒盛开的时候，道路两旁都被白色的花草覆盖，随风摇曳，非常浪漫、唯美，因此取名“草岭古道”。给古道命名的人该多喜欢那满山的芒花，古道而有芒花，一刚一柔；一静一动。没有古道，芒花显得空虚失意；没有芒花，古道显得空荡寂寞。“草岭古道”多像纳兰性德的一阙词。多想去那样的古道上走走呀。

芒

灰暗的冬天的天空下，芒花如流苏一样，垂挂着，像一把拂尘，给路过的风拭去身上的尘埃和满身的疲惫。猝然想起林夕的《秋之芒草》：

你是不能不飘荡的风

我是芒草走不动

春里来时倾倒你怀中

秋去仰首望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