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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带我一起飞

谁能带我一起飞

作者: 0镜花水月0 | 来源:发表于2019-02-12 07:41 被阅读36次
    谁能带我一起飞

    程梓姝睡不着,她缩在床的一角,贴着墙,把身体蜷起来。宿舍里死一般寂静,似乎她们把呼吸声都藏起来了。程梓姝觉得自己犹如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不由得张开了嘴,拼命想吸进一点点氧气,但宿舍里的空气太污浊了,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掉了……她悄悄从上铺溜下来,摸索着来到门边。“走……快走……”闭上门的一刹那,她听到有个女生在睡梦里咕哝着。

    宿舍楼共六层,九年级的女生住在顶层。程梓姝知道,熄灯之后,大门就上锁了,各个楼层之间也有铁门隔开,不能上下。六楼通往楼顶露台还有一段楼梯,,就在她们宿舍斜对面,楼梯口没有铁门,但通往露台的门被锁死了。楼梯共十四个台阶,她太熟悉了——几个月来,她整宿整宿睡不着,就爬上楼梯,那里有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有一个小窗,铁条断了几根,玻璃缺了一块。寒凉的夜风,斑驳的夜色,从四面八方拥挤在这方小小的窗户上。

    十二月份了,风透过棉衣,渗进骨头缝里,程梓姝竟觉得有一种受虐似的兴奋。她把脸贴近那块没有玻璃的窗口,张开嘴,任凛冽的寒气冲灌进胸腔,她觉得没那么闷得慌了。

    远处,隐约有鸟叫了一声,但没有惊扰到四处的一片寂静。冬夜,最适合蜷缩在温暖被窝里沉睡,小孩们则被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搂在怀里,甜甜地做着梦。

    “程梓姝,你是个女生,脸皮咋那么厚哪?你把这些搞歪门邪道的功夫用在学习上,至于拖我们班的后腿吗?”班主任的怒火似乎想把缩在讲台一角的程梓姝烧个体无完肤,“你爸妈就教你小小年纪跟男生勾勾搭搭?还抽烟!你跟小流氓有什么区别!乡镇学校转来的就是毛病多缺教养……”

    “老师,不关我们乡镇学校的事……”程梓姝蓦地抬起了头,眼睛直视着暴怒的班主任打断了她的话。

    “回你们乡镇学校去呗!没人请你来哦。”年轻的班主任放缓了语调,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程梓姝觉得那笑犹如一只带齿的利刀在她的心上剜着剜着……

    “吃吃……”那两个“教唆”她的男生站在她旁边偷笑,还对着程梓姝挤眉弄眼。平时老师教训的总是他们,这次,一个女生犯了同等的错误,他们便被老师忽略了,成了“陪绑”的。她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眼里烧灼地痛,但没有眼泪。

    “明天,让你家长过来……检查……保证……”程梓姝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程梓姝妹妹,再来一根可否?”“小小替罪羊,哦,不不不,是替罪鼠,鼠鼠,小鼠鼠,好可怜哟!让我们保护你可好?”“去告老师呀!去叫家长来呀,就说你是冤枉的,你比窦娥还冤,嘿嘿嘿,哈哈哈!”下课了,那两个男生故意在她座位边走来走去,阴阳怪气地说着笑着。程梓姝的眼里空洞洞的,没有回应,他们无趣地走开了。

    “程梓姝没有家长!”程梓姝在心底里喊道,深深的悲哀犹如这铺天盖地的夜色,在疯长着漫延着……

    那次考试,程梓姝在语文卷子只写了一句话:全他妈的混蛋!混蛋!!老师让家长来学校。

    爸爸程伟开大车,长年在外。顾丽丽来了,打扮得跟一朵花似的,程梓姝站在她旁边,觉得自己比她都老。“老师,对不起,程梓姝缺教养,不懂事,惹老师生气了哦,回去我好好教训她!”顾丽丽身上浓烈的脂粉味熏得程梓姝想吐,估计班主任也想吐,她让顾丽丽把程梓姝带回去好好教育,写检查写保证,反思一周后再来学校,草草就把她和她打发走。程梓姝跟在扭动着腰肢的顾丽丽身后,只听得几个老师的嘀咕声:“哼哼,难怪……”

    顾丽丽带她回家,那个程伟在城里买的漂亮的但让程梓姝感到缺氧的单元房。厚重的防盗门在程梓姝进门后,被顾丽丽狠狠地关上了,程梓姝觉得天花板竟如地震般抖了几抖。

    没有暴风骤雨,这是意料之中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冷漠。不管程伟在不在,顾丽丽都把程梓姝当空气。有时候,程梓姝都希望顾丽丽能生气,能骂她一顿甚至打她一顿。但顾丽丽不会,她的眼神从不在程梓姝身上作一毫秒停留,程梓姝偶尔捕捉到的目光里,总是凛凛寒霜。回这个家,跟呆在冰窟里没啥两样。程伟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只忙着跟他们的儿子程子成(他们唤他“程宝”),跟他的现任老婆顾丽丽亲热,根本无暇顾及他跟前任的女儿,亲生的女儿。跟奔四的程伟相比,三十刚出头的顾丽丽年轻漂亮,还生了个大胖儿子,在这个家里,只要她决定的事,程伟连个屁都不会放。对于顾丽丽跟程梓姝的关系,他也许只求相安无事吧!

    顾丽丽做好了晚饭,她照例没喊程梓姝吃饭,桌上也只摆了两幅碗筷——她跟他们“程宝”的。五岁的程子成胖乎乎的,看上去蛮可爱的。顾丽丽刚来这个家时,程梓姝出于女孩子的天性,也许还有血缘冥冥之中的牵掣,她心里并不排斥这个当年才两三岁的小孩。她想摸摸他肉乎乎的小脸,甚至想抱抱他。顾丽丽没给她任何接近程子成的机会,仿佛她会吃了他似的,顾丽丽眼中的戒备跟冷漠让程梓姝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来,这个外貌可爱的小孩越长越霸道,越长越刁蛮,那么个小不点似乎有满肚子坏水。他会乘程梓姝不备使劲揪她的头发,他还会抽掉她正要坐的凳子,撕坏她的书她的作业……程梓姝都忍了,她也懒得跟小孩一般见识。

    那次,程伟出车回来,跟顾丽丽出去买菜,程子成把顾丽丽的一件貂皮大衣披在身上扮演孙悟空,手里舞动着一根粗壮的擀面杖:“我是孙大圣,妖怪,来,吃俺老孙一棒!”程梓姝的脊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擀面杖,疼得她龇牙咧嘴。“哈哈哈!妖怪,看你还敢害人不!”那小子还不罢休,再次冲着程梓姝舞过来,“老孙要你小命难保!”

    程梓姝一闪,顺势抓住擀面杖一拉,貂皮大衣挂在椅子上,嗤啦,划开了一道口子,而程子成一个狗吃屎趴倒在地板上,嘴巴硌在他手里握着的擀面杖上。

    正好,程伟跟顾丽丽进了门。顾丽丽冲上来一把抱起哇哇大哭的程子成:“宝贝,怎么了?啊?老公,宝宝流血了!”程子成一边大哭,一边指着程梓姝:“她,她是妖怪……欺负我……还,还撕坏妈咪的衣服……呜呜……”顾丽丽没有看程梓姝,她的目光朝向程伟喷射着怨恨。

    “啪!”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程梓姝脸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撕坏衣服不说,还推倒他,他是你弟弟呀!他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了手!”程伟再次扬起了手。

    程梓姝的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她大睁着眼,默默地看着她的亲生父亲,眼里没有眼泪,没有仇恨,什么也没有……程伟放下了手。他转身从顾丽丽怀里抱过还在哇哇大哭的程子成:“程宝不哭,咱们去医院。”

    哭声随着顾丽丽恨恨的关门声消失了,程梓姝呆呆地坐在地板上。那一棍和一巴掌,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的疼在心里。

    外面死一般寂静,程梓姝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寒冷瞬间穿透肌肤,四处游走……

    “孙悟空”事件以顾丽丽穿着一件崭新的貂皮大衣,程子成抱着一大堆玩具如将军凯旋而告终。他们当着程梓姝的面,你亲一下“程宝”,我亲一下“程宝”,嬉闹声在程梓姝耳边肆无忌惮,而她,在这个家,甚至在程伟眼里,只是空气而已。

    那次返校,学校组织考试,程梓姝在语文卷子上只写了一句话:“全他妈混蛋!混蛋!!”中性笔把纸都划破了……

    程梓姝打记事起就很少见父母,他们总是在春节前匆匆回来,过完年又匆匆离开。那时,他们也曾跟程梓姝左一个宝贝右一个宝贝地叫过几年。后来他们相跟着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妈妈赵芳倒是每年都回来,但程梓姝在赵芳眼里看到的快乐越来越少,跟她的亲昵也越来越少。她回来就是跟爷爷奶奶吵,有时候也拿程梓姝撒气,但完后又会抱着程梓姝哭。过年,在程梓姝心里由盼望,变成了恐惧;爸爸妈妈,在她的心目中越来越淡漠,越来越遥远……程梓姝只跟一直陪着她宠着她的爷爷奶奶亲。

    程梓姝升初中那年,三年没有回家的程伟回来了,还带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就是顾丽丽,他们还带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程子成。

    随后,赵芳也回来了。她跟换了个人似的,一头波浪卷发,一身名牌衣服,还化了浓浓的妆,程梓姝一眼竟没认出来。她是坐着一辆奥迪车回来的,开车的男人没有下车。

    “哟哟哟,这么快就有新老公啦!”程伟的话里有点酸溜溜的味儿。

    “嗯哼,兴你做初一,就不兴我做十五啦?”赵芳换了口气厉声说,“你家外有家几年了?这不,小三野种都带回来了,你当老娘是吃素的?这些年要不是姝姝拖累,我早就换了你了!哼!”

    程伟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程梓姝想说“干嘛生我”,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她看到爷爷奶奶躲在房间里,满脸的皱纹,满脸的老泪……

    “老公,跟她废什么话呀,赶快把手续办了,咱宝宝都饿了嘛!”顾丽丽娇声说。

    “姓程的,你赶紧的吧,我老公还等着呢!对了,姝姝是你们程家的,我就不带走啦!”

    “随便!”程伟扔下的两个字犹如重磅炸弹,在程梓姝脑海里爆响。

    赵芳要走了,她走到程梓姝跟前,抱住了她:“姝姝,妈走了,你好好的,妈妈有时间就来看你。”程梓姝的身体在赵芳怀里变得僵硬,她没有动,嘴里挤出两个字“随便”!她看到赵芳转身的时候,眼里泪光一闪,她再没有回头,钻进奥迪,一溜烟走了。

    程梓姝眼里干涩,没有一滴泪。那一年,她才十二岁。

    那一年,一向身体很好的爷爷走了,突发心脏病。

    “姝姝,就剩下你和奶奶啦!”奶奶抱着程梓姝哭得声嘶力竭。

    那一年,程伟结束了在外漂泊的生活,开始跑大车,虽说一出去就是十多天,但毕竟跑一趟能回一次家。他贷款在城里买了一套单元房,顾丽丽说她和“程宝”不住乡下。

    窗外,仅有的几盏昏黄的灯在风中一闪一闪的,好似打着瞌睡的眼。程梓姝听到自己叹了口气……

    “把姝姝转城里念书吧!你看咱们学校一个班就剩下十几个娃娃啦!姝姝从小就老考第一,别耽误了娃。”程梓姝听见程伟的一个发小跟他说,“你们买新房了,有条件了,不能只顾小的不顾大的和老的,让你老娘也跟着你住几天新房,享几天福吧!”

    “我不去城里,我不转学!”程梓姝在奶奶怀里哭成一团。

    “人往高处走,姝呀,去吧!城里总比乡下好。奶奶老了,不能陪你一辈子呀!你飞得高,奶奶死了也能闭上眼了……乖,听话,去吧!”

    “我真不想去……”

    程伟托关系办好了程梓姝的转学手续,是城里一所知名的一流学校。八年级寒假开学,程梓姝进城了,奶奶没去。

    顾丽丽说:“你女儿来我无话可说,你妈要来,我就跟程宝走!”她声音很大,程梓姝觉得她是故意的。

    “姝,为了学习,你去吧。住城里奶奶就跟进了监狱,闷!你放假就回来,奶奶在家等你。”

    程梓姝住校,她也很少回城里的那个家。她不想看到顾丽丽的冷脸,不想看到那个小太保的飞扬跋扈,更不想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的亲热。其实程梓姝已经学会了用厚厚的壳包裹自己,那些都可以忽略,但她真的想奶奶,也想去世的爷爷,在他们身边她才觉得安全安心。

    程梓姝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尖子,她的学习从没让老师让爷爷奶奶操过心,但进了新班的一刹那,程梓姝的心就缩紧了——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过道只能侧着身子过,其中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脸庞。程梓姝自己搬着一张桌子,被安排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教室里也只有这个位置了,跟笤帚垃圾桶等清洁工具紧靠着。

    “乡下妞,学习不咋地吧?以后跟着哥们混,哥们罩着你!”跟她隔个过道的两个男生下课时在她跟前转悠,油腔滑调地说。程梓姝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们,她知道这所学校的大部分生源也是来自农村,只不过比她早来一年多而已。

    “嘻嘻,还是只哑巴狗!”上课铃响了,他们讪讪地回到座位。

    程梓姝发现自己戴着眼镜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她的眼镜还是两年前奶奶带着她配的,以前的班级学生少,都坐在靠前的位置,她没发现看黑板如此吃力。

    她想跟老师说,但她发现这里的老师总是脚步匆匆——一个老师代好几个班的课,一个班近六十个学生,要备课批作业;班主任更忙,除了代课还要应付学校的各项检查各项活动。程梓姝几次走到老师办公室门口,但看见她不是低头看书写字就是跟学生跟家长谈话,就悄悄走开了。

    程梓姝吃力地看书,吃力地听讲。她告诉以前的班主任她要转学时,李老师告诉她,八年级是最重要的一个学段,尤其是下半学期,难度加大,转学后要尽快调整好心态。八年级学不好,九年级就更费劲了,中考成绩也会大受影响。他还说城里的学校“学霸”如林,千万不要丢掉自信……程伟带着程梓姝办手续时,李老师没再说什么,但掩饰不住眼里的怜惜与担忧。

    学校一月举行一次考试。第一次月考,程梓姝除了语文英语考了90多分,其他都大大退步了,尤其是数学,竟然只考了73分!程梓姝如雷轰顶,她以前各科成绩可从没下过优秀线呀……兼任班主任的数学老师发卷子事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程梓姝,73分,马上就不及格了!你以前怎么学的呀!”程梓姝想告诉老师调座位的事,但她终于没有机会说。年轻的班主任是个快节奏,她早已开始批评下一个不及格的了……

    程梓姝终于尝到了学困生的滋味。以前,她觉得李老师似乎更“偏向”学困生,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帮他们补课……程梓姝甚至有点嫉妒他们。这里的老师其实很辛苦,也很敬业,但只能顾及到前三四十名学生,后面的真的顾不上,没有精力,更没有时间。程梓姝也看到了这里老师的压力,来自学校的,家长的。考试要排队,名次靠后的在师生大会上点名批评,他们班主任已经被点过两次了,程梓姝觉得都怪自己——她的成绩越来越差了……

    她没有调座位,也没有换眼镜。顾丽丽说买了房钱紧张,只给程梓姝生活费;她也不想给奶奶要钱,奶奶都快七十了,还在地里干活。程梓姝进城后,程伟也不给奶奶钱了,他挣的钱都交给顾丽丽了。

    夜犹如一片无边的海,淹没了繁华,淹没了喧嚣,也淹没了所有的悲欢。程梓姝的心,漫无目的地漂浮着,漂浮着……

    昨晚下自习后,程梓姝去上厕所,她去得很迟,去早了没位。她们上厕所都抱团,给“自己人”占位子,学校人多,厕所蹲位少,需要排队。程梓姝总是要等很久,等到她们都上完了才轮到她。

    到这里快一年了,程梓姝越来越沉默,她发现他们似乎都排斥她,都不喜欢她。他们都一团一团的,有各自的圈子,程梓姝融入不了,也没有兴趣。最近不知怎么的,程梓姝觉得大家看她的眼光都带着鄙视,同学老师自不必说,连宿管员,门房大爷,甚至街上的清洁工卖馍夹菜的捡破烂的……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时常觉得喘不过气来。

    升入九年级后,程梓姝依然坐在靠后的位置——她成绩靠后,个子也高。她想努力学习,但管不住自己,时常走神,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她觉得找不到以前的自己了,以前的程梓姝,虽然快乐很少,但至少学习不错。

    熄灯铃响了,程梓姝匆匆从厕所出来,迟了宿舍就要关门,会挨宿管员骂的。她发现班里那两个男生躲在厕所旁边的角落里抽烟,她加快了脚步想走开。但胳膊被拉住了:“鼠鼠美女,来,陪哥们抽一口!”程梓姝没有说话,甩开他准备走。“程梓姝,你傲啥傲?你不跟我们一样都是烂学生吗?来,你抽一口,我们就让你走,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行吧?”另一个男生拉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程梓姝没有看他们,从其中一个手里夺过香烟,狠狠吸了一口,浓烈的味道呛得她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谁在那?”一道强烈的手电光照过来:程梓姝一只胳膊被一个男生拉着,手里还拿着燃着的半截香烟,剧烈咳嗽着……

    明天让家长来?谁来?谁能来?程梓姝最后一次回那个家还是一个月以前的周末。

    “孙悟空”事件后,程梓姝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饭也不出来,等他们吃完后,她自己啃冷馒头胡乱对付点。她决心与那个小太保井水不犯河水。

    那天顾丽丽跟一个姐妹去逛街,程梓姝关在卧室里睡觉,程子成在客厅看动画片。

    “嘭嘭嘭”一阵激烈的敲门声震得程梓姝耳朵发麻,“妖怪,快出来,给我开门,我要出去!”程子成一边敲她卧室的门,一边大叫。程梓姝没有理会,用被子蒙住了头。“妖怪,妖怪,你不开门我就要砸门啦!”

    那个小太保不知用什么东西真的开始砸门了。程梓姝揭开被子,冲出去拧开大门锁:“滚出去!”程子成高兴得一蹦一跳跑出去了。

    程梓姝本想跟着出去,毕竟程子成才不到五岁,独自出去不安全。但她迈出的右腿又缩了回来。这个家她连钥匙都没有,顾丽丽不回来,他们就进不了门。

    “如果有个人贩子……”程梓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连她自己都被这个邪恶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她摇了摇头,随便吧!他们不是一家三口吗?她想象着,他们的宝贝失踪了,他们的哭喊,他们的疯狂。谁让他们害死了爷爷,还有……还有奶奶!

    顾丽丽回来了,程子成还没有回来。

    顾丽丽找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第一次冲进房间冲着程梓姝大叫:“程宝呢?他去哪了?你把他弄哪了?”程梓姝沉默不语。她瞪着血红的眼睛揪住程梓姝的头发:“你是死人呀,说呀,程宝呢!”

    程梓姝的头发被撕扯着,头被迫仰向后面,她倔强地扭了下头,感到头皮都快被撕下来了。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开门!开门!”程子成在外面叫喊着。顾丽丽松开了手,奔过去打开门,一把把程子成抱在怀里上看下看,一叠声地说:“宝贝,你怎么一个人跑出了了?去哪了?遇到坏人咋办呀?对了,宝贝怎么出去的?”

    程子成指了指程梓姝:“妖怪让我滚出去的。”

    程梓姝头皮针扎般的疼,但她发现自己悬着的心放下了。

    程梓姝离开了那个家。程伟打电话把她臭骂了一通,说放学要么回乡下,要么去找赵芳,他管不了她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他的家给拆了把他的幸福给毁了……

    不远处的黑暗中,蓦地传来了一声鸟叫,很难听,奶奶说,那是种不吉祥的鸟。爷爷死前,就听到了这种鸟的叫声,没想到城里也能听到……

    程梓姝掏出手机(这是一部老年手机,当年为跟在外的儿子儿媳联系方便,爷爷从牙缝里抠出一百多元买的),她点开电话本,没有几个人:芳,伟,是邻居帮着存的。

    赵芳离婚后看过程梓姝两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跟程梓姝说上两句话,就有电话催。面对程梓姝的沉默和淡漠,赵芳流露出深深的无奈;而接那个男人的电话时,赵芳却显得那么地卑微而惶恐。程梓姝忽然有点可怜赵芳,不过她知道赵芳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来了,因为在她第二次来看程梓姝,转身走时,风掀起了她宽大的风衣,程梓姝看到了那被刻意掩饰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程梓姝按住那两个名字,点下“删除”。

    还有个电话号码,没有输入姓名,是李老师的。这个号码程梓姝已烂熟于心,但她从来没有拨出去过。她不知该给李老师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李老师了,自己现在这样,有什么脸给他打电话呀。

    再点“删除”。

    电话本空空如也。

    程梓姝太想奶奶了!

    开学后,程梓姝升入九年级,奶奶说:“姝呀,毕业班了,好好学才能飞得高飞得远,可不能贪玩。”程梓姝点点头,但她想哭,只有在奶奶跟前她才有哭的冲动,但她终于没有哭。没想到,那是奶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活动时间,“学霸们”在教室埋头做作业,“学渣们”去外面疯了,程梓姝坐在座位上发呆。

    “姝姝,快,跟我走!”忽然,程伟火急火燎冲进教室,拉起程梓姝就往外跑。

    顾丽丽跟程子成也在车上。一路上,程伟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那两个也出奇地不闹腾。

    程梓姝的心蓦地往下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她有些晕。但她什么也没问。车子疾速行驶的方向是回村的方向。

    院子里屋子里挤满了人。程梓姝疯狂地拨开人群冲进去:奶奶躺在一块门板上,眼睛睁着,嘴角鼻孔耳朵边挂着殷殷血斑,半边脸上都是伤痕,一只手臂向前伸着……一个邻居大婶正在用湿毛巾一点点地擦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另一个大婶用颤抖的手抚弄着帮奶奶合上眼睛,还有两个邻居在使劲扳着那只放不下的手臂……

    程梓姝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传来遥远而空洞的叹息声:“唉,程老太太可怜了,也不知去了多久了,身子都硬了……”“要不是隔壁的送东西,还不知多会能发现……”“从床上爬下来,爬到门口,浑身是伤,又吐又拉的,不知挣扎了多久呀!唉,造孽呀!”“要是姝姝在就好了,发现早就不至于……”“唉,都是命呀!老头去年才没,半年不到她就……儿女不省心,肚里受症,活活受死的呀!唉!”

    ……

    程梓姝觉得脚底轻飘飘的,心里像被一团棉絮堵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程梓姝披麻戴孝,左右被两个大婶架着胳膊,木然地走在送葬的队伍中。她听到了程伟断断续续的抽噎,听到了顾丽丽装腔作势的哭声,听到了程子成肆无忌惮的笑声……她还听到了自己心底里歇斯底里的哀嚎,但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麻木地,机械地任众人摆布着,呆呆地看着装着奶奶的雕着华美花纹的棺材被缓缓地放进墓穴里,而后,被一锨一锨的黄土掩埋,沙尘飞扬,扯天扯地……

    “这孩子是吓傻了,还是心硬?咋不哭一声?亏得她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有人在程梓姝耳边说。

    程梓姝把脸贴近窗子,远处慵懒的灯光,稀稀疏疏的,城市依然在沉睡;窗下,黑乎乎的,看不见底……

    程梓姝想哭。自从爷爷死后,她再没哭过。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想哭,想让奶奶或者李老师抱着,痛痛快快地哭。她太压抑了,压抑到不能呼吸,不能思想……

    她眯起眼看向天空,都说人死了会变成一颗星,远远地看着所牵挂的亲人。但天空黑黢黢的,没有一颗星。她好羡慕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一根火柴,奶奶就出现了,带着她飞向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远方……

    “飞……飞吧!”远处,那只鸟又叫了一声,程梓姝觉得没那么难听了,也许它跟她一样,在别人都酣睡的深夜里睡不着吧。

    “飞?飞去哪呀?谁能带我一起飞?唉……”

    程梓姝站在窗口,张开了双臂。她想变成那只鸟,跟着奶奶一起快乐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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