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笛诺
1.
土砖垒成的简易灶台上架着一口铁锅,锅里清蒸着两条三指宽的鲫鱼,这是今天路遥知道简耀祖要回来,特意下河去捞的。
屋里光线很暗,路遥利索的把柴火丢进灶膛,柴火发出“噼啪”一声脆响。
火在笑,客人到。这是当地人的习惯说法。
“看来今天是有客人来呀。”路遥呢喃了一句,心里想着心事:这些年,日子虽然紧了点,也苦了点,但如今简耀祖总算大学毕了业,等他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日子也就好起来了,这些年自己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她心里也如这冬日的火花,暖烘烘的。
门外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路遥用火钳将灶膛里的火往外退了退,起身就往外走去,心里想着:这是谁家的客人,这么阔气。
出乎路遥意料的是,一辆红色宝马车在全村人的注目礼下缓慢向她的方向驶来,将将停靠在她的身边,在路遥疑惑的目光下,车门打开,探出一张熟悉的笑脸。
路遥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简耀祖。
从宝马车里下来的人竟是自己青梅竹马,心心念念的男友。路遥是知道简耀祖今天要回来的,但却不知道他会以这种方式高调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路遥还没愣过神来,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打开,一打扮精致的女子款款从车里走了下来,嘴里还不住抱怨:“早知道路这么难走,我就不来了。”
“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想到我家来看看吗,这里虽比不上城市的繁华,但空气绝对是零污染,可谓是天然的大氧吧。”简耀祖边说边熟练地打开车子后备箱,去拿行李。
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惬意:“空气确实清新,看在这么好的空气份上,我就原谅你把我骗过来了。”
简耀祖看着女子,一脸宠溺,无奈的笑笑,
许是双手提满了东西,简耀祖不好关后备箱,看见路遥傻愣愣地站在旁边,喊道:“遥遥,过来搭把手。”
路遥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跑去接过简耀祖手中的行李。
行李很多,但从装行李的粉色系箱子和包装物的精致程度来看,路遥知道,这些东西,大多都是那个女人的。
女人四处打量,满眼都是新鲜。
路遥和简耀祖并排走在后面,熬不住心里的好奇,路遥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简耀祖,压低声音问:“她是谁?”
简耀祖云淡风轻的回答:“一个朋友。”
路遥“哦”了一声,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2
吃饭时,女子看着桌上的菜蹙紧了眉头,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底,见状,简耀祖连忙将盘子里仅有的两条鱼都夹进了女子的碗里,路遥蠕了蠕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刚吃了两口,女人就将鱼扔在了地上,嫌太腥。
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野猫“喵呜”一声,叼起地上的一条鱼就逃之夭夭,吓得女人花容失色,竟是抬脚一屁股坐在了简耀祖的大腿上。
突然的变故让简耀祖和路遥都一惊,简耀祖冲路遥歉意的笑笑,却没有推开身上女子的意思,就算再迟钝的人,此刻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暧昧,路遥筷子往桌上一放,起身去拉坐在简耀祖身上的女人。
“你干嘛?”女人一边说一边用劲去拍路遥的手。
“你问我干嘛,我还想问你干嘛坐在我男朋友的怀里。”路遥脸气得通红。
“你男朋友?”女人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将路遥上下打量,最后将目光落在路遥的脸上,张嘴的话如毒蛇吐着信子:“你觉得你自己有哪一点配得上他?”
这样的一句话像开水里倒进滚油,激的路遥一凛,这是她心里最忌讳最不愿面对的痛处。
路遥无言以对,用一双受伤的眼睛望着简耀祖,希望他能帮她说句话。
简耀祖却眼神闪烁,不敢与路遥直视,半晌,有声音从他口中幽幽传出:“路遥,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路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你刚才说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字从齿缝里蹦出。
“她说,她要和你分手。”女人一脸笑意的提醒,任谁也看得出来她脸上的得意和嚣张。
“遥遥,我们不合适。”伤人的话说了第一句,再开口时明显轻松多了。
路遥扑哧一声乐了,眼泪却瞬间朦胧了双眼,她很没形象的用手背往眼睛上一擦,声音拉成一个奇怪的音调:“现在觉得我们不合适了,四年前你怎么不说。”
简耀祖略微尴尬的别开了眼,声音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决与果断,“这四年里你供我上学的钱,我会还你。”
路遥不合时宜的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是止不住笑。
3
四年前,也是这个季节。路遥站在村口,满怀期待的看着进村的那条羊肠小道。
每天的这个时候,在邮局工作的张富贵就会蹬着他的老式自行车下班归来。
远远地,路遥就迎了上去,还不待她开口,张富贵就捏紧刹车,将自行车停在了她的面前,笑着问:“丫头,是不是又在等录取通知书?”
路遥点点头,眼睛紧紧地盯着张富贵斜跨在身上的帆布袋,既期待又忐忑的开了口:“张爷爷,今天有我的邮件吗?”
“有。”张富贵边说边打开了帆布袋,拿出一封邮件递给了她,兴奋地道:“不止你有,简家那小子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
“耀祖的也到了,太好了。”路遥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看着路遥高兴的模样,张富贵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录取通知书简家那小子收到了,恐怕也是徒添心堵,他家那情况,唉……”
张富贵的话让路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简耀祖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困难户,父亲生病欠下一大笔债务,却仍没能挽回性命,母亲不堪重负改嫁了,家里剩下重病的奶奶和他相依为命,这样的家境,能够顺利上完高中已是不易,面对大学那高额的学费也只能望而止步了。
“张爷爷,耀祖的通知书给我吧,我给他送过去。”路遥收回神思,说道。
“这样也好,你们年轻人也好说话。”
4
简耀祖家坐落在村东头,土砖瓦房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旧不堪,雨稍稍下大点,经常是屋外雨如线,屋内雨如丝。
路遥一跨进门槛,就见简耀祖光着膀子蹲在地上劈柴火,大汗淋漓,也没顾得上擦上一下。
见有人进门,也只是把头稍稍抬起,看了一眼,又继续劈柴了。
见状,路遥也不恼,将手悄悄藏在身后,如同一只欢快的兔子蹦到简耀祖跟前,歪着头去看他:“猜猜看,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
简耀祖抬起眼皮,逡了她一眼,拾起地上的柴火整齐码放成一堆,他显然没有心思听她开玩笑。
这次,路遥不依了,用身子挡在他的面前,然后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那张录取通知书,在他眼前晃了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恭喜简耀祖同学,金榜题名。”
简耀祖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双手使劲的在衣服上搓了搓,才伸手接过录取通知书。
他看了很久,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先是激动,随即是兴奋,再到一脸凄凉,他将录取通知书往桌上一扔,话里满是凄苦的意味:“考上了又如何,我的人生命运早已安排好,挣扎也是无用。”
路遥心口蓦地一痛,鼻子涌上酸涩,脸上却依旧洋溢着一丝笑意:“你不和命运斗斗看,又怎知无用。”
简耀祖诧异地望着路遥,不知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来挣钱供你上大学吧。”路遥的话如在说着今天天气一样轻松平常。
简耀祖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有隐约的火花在眼里跳动,他悠长吸了一口气,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路遥一本正经的回答,声音少见的带着如哽咽般的沙哑:“反正我也没考上,我们俩个,总该有一个去完成梦想。”
简耀祖知道此刻最合适宜的举动是出声安慰她,告诉她失败乃成功之母,建议她再去复读一年。可听她如此一说,涌上心头的却是无以言表的兴奋,甚至有些庆幸她考试失利,他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把路遥搂在怀里:“谢谢,谢谢你,遥遥。我向你保证,我会努力学习,找一份好工作,给你最幸福的生活。”
路遥眼睛朦胧,用手一摸,竟是眼泪,她有片刻的愣神,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幸福的泪花,还是酸楚的泪光。她的视线又触及到桌上摊开的那张录取通知书,她用目光细细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轻轻出声:“听说,武大的樱花是全国最美的。”声音里满是向往。
“等樱花开了,我给你寄照片回来。”
“好。”路遥应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顺着脖颈,浸湿着她怀里的那张录取通知书,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同样是一张武汉大学录取通知书,只不过,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5
思绪从回忆里抽了回来,路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尝到一丝甜腥,才发现自己将嘴唇都咬破了。
路遥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简家,回家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这可急坏了路家的父母,路父找来一把大锤,就准备破门而入,正在这时,门被打开了,路遥一脸憔悴出现在他们面前,脸色虽有点苍白,但眼睛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对着母亲说:“妈,我饿了。”
路母高兴的直抹眼泪,连忙应着:“好,好,妈这就去给你做。”
说完,路母转身去了厨房。
“爸,对不起。”路遥在父亲慈爱的目光下,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哽咽出声:“我当年不该不听你的劝阻,将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他。”
路父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错的人,做一些错误的决定,但我们还要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路遥在父亲怀里点点头,红肿的眼睛有着光亮:“爸,我想重读一年高三。”
路父兴奋地老泪纵横,忙点头答应不迭。
一年后,路遥如愿考上了武汉大学。也是在那一年的情人节,简耀祖捧着一大束玫瑰恳求她原谅,路遥看都没看他一眼,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她说:善良是美德,但也要看对谁,如果对方是条白眼狼,那善良就成了缺心眼。
阳春三月,樱花漫天,路遥坐在一棵樱花树下,写下了今天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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