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407床的病人要多留意!“

主任医生对护士长吩咐了若干后，一边揉着发红的双眼，一边整理着东西，准备下班。

对于一位有着32年工作经验的老医生来说，此时病人的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无论是手术，还是康复期的各项护理，监测，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全方位的都已经精确的做到位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走出医院大门没多久，407床的病人就停止了呼吸，而这是病人自己有意识对抗治疗，自己强烈寻求的结果。

我俯身漠然的看着自己的身躯，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这样的陌生，那张曾经让我很自恋的俊脸，现在却因痛苦扭曲，显得有点狰狞和滑稽，脚指头呈现出我生前无法做到的大大张开的状态，这是我没想到的。我感觉自己慢慢的飘向空中，渐渐的离他越来越远。

我看到远处一片火红，那是彼岸花吗？

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出不见花，花叶终不见，生生两相错。

我就这样走了吗？会去哪里呢。

我又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居然没有一丝的不舍，虽然不知道将要去向哪里，但心里也没有一丝的恐惧，只有一个念头牵引着我，就是想要去再看她一眼。

最后看一眼。

一

在那个已经遥远的九十年代中期的某个初秋的傍晚，由于下午曾经下过一场雨，此刻微风渐凉，轻轻拂面，空气是清新而湿润的，温度非常的舒适。

这个美丽的海滨小城虽然面积不大，却因种种历史原因成了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我虽然居住在省会城市，但要走访一位重量级的亲友长辈，却需要来到这个小城。

这一年我23岁，对于当时年轻的我来说，这里还是陌生的。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当然，还有我虽然前途未卜却踌躇满志的未来。

然而这里并不是我最终的目的地，只是在我出国进修深造前，探亲访友，也是所谓的为了前途铺路，而做一些拜访之类的事，所以，走在路上时，我也就相比别人多了一份闲适。

我一边幻想着美好的未来，一边以一种难以言传的优越心态观察着这些匆忙的路人们。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了。

就像舞台剧中女主角出场一样，仿佛有一束追光一直照亮着她，只一瞬间便抓住了我的眼球，让我眼前一亮，其他路人都凭空蒸发了。

我的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没有多想就鬼使神差般径直走向了她。

＂请问，你能不能告诉我路要怎么走?＂

这句话像抽痉一样的突然就从我的嘴里蹦了出来，真的是很笨的问题，但那时我的脑子的确忽然就短路了。

＂啊?＂

她睁大了疑问的眼睛望了我一眼，＂噢，你是...要去哪里呢?＂

善良的人总是会按自己的思路将别人不合理的心计合理化，她也不例外，这跟我的判断完全一致，心中不禁有些信心了，但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好呢?

＂嗯...这条路走到前面是哪里呢?＂

我当然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虽然是不熟悉的城市，但毕竟已经走过两天了，而且我选的正是与她同一个方向，这样至少可以跟她同路一段。

“哦，前面过去就是新华路，那边是主干道了，不管你要去哪里，那边都有车可以坐。“

她很周到的替我设想周全了，她的声音是柔和中略带沙哑又有点懒懒的感觉，入耳非常的舒服，皮肤在黄昏的光线中显出异常的光晕，整个人都比其他景物更亮，好像有一束光专门为她照亮似的。

她不是那种艳丽型的美女，可说是大家闺秀吧，又觉得她那玲珑小巧的体态让人不能把“大”这个字安到她身上，小家碧玉也不对，她有着一种从容不迫，优雅的大气，邻家女孩的话就更不合适了，她要显得高贵多了，没那么容易接近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总之，我就是觉得她是怎么舒服就怎么长的。

我跟在她身边走，她的眼睛基本是望着前方，除了回答我的问题外，并没有给予我更多的关注，也就没有注意到我看她的眼神。

在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又生怕来不及说话而失去结识机会的紧张时刻，我只好早早坦白了我的目的。

“哦，嗯...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哦，我姓陈，叫筱亚，你呢?你叫什么?“她微笑着开朗的回答了我。

在那个不设防的年代，孩子们都是这么的单纯美好!

“陈小雅?，哦，我姓林，叫文刚。“

“哈哈，又文又刚，你的父母是希望你文武双全吧!“

“你真聪明，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她真是个充满阳光的女孩，这么自然的就让我的尴尬全没了，不知不觉中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那，你的父母是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呢?“我问道。

此刻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从她的脸上移开目光，那么的柔和，温暖，让我觉得自己都快要融化了。

“呵呵...唉，我都要让他们失望死了，我就想按我自己的想法做，而不是照他们的希望...“

她脸上虽然显现出一丝难过又倔强的表情，却是那么生动，娇嗔，反而让我觉得更显妩媚.

我直勾勾呆呆望着她的表情终于让她警觉了。

“哎，我说你，你来这里干嘛啊？你是要去哪里啊？”

“噢，我是要去学习...呃，是关于计算机方面的知识的，你知道计算机吗？”

我想要尽量拖延时间，所以所答非所问，东拉西扯，含糊其辞的回答。

“就是电脑是吧？我知道啊，可是学这个能有什么用呢？”

“有很多用处的，至少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

当时的计算机还处在初级阶段，应用的范围还不多，能不能赚钱我并不知道，但我有着仿佛掌握了那个时代尖端科技的优越感，竟然随口诌出了可以赚很多钱的话，可能是想以此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吧。

可对于计算机，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怕解释不清楚，于是我又扯到了另一个话题，那是我心底深藏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纠结。

“你对于单眼皮的男生有什么看法？”

是的，这就是我从小到大心中的一个结，单眼皮！小眼睛！也是上段短暂而无趣的类似被逼相亲的感情经历留给我的一道小疤！而现在，在她的面前，我一点心防也没有。

“啊？单眼皮？你是单眼皮吗？我倒没注意！”

她耸了耸肩，假装仔细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目视前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单眼皮，有什么问题吗？单眼皮不错，很好啊！我妈说，单眼皮的人很执着，做事情很认真严谨，多数是可靠能成事的人，据说日本就是个盛产单眼皮的民族，所以他们可以有今天的先进发达，超越了我们好多。”

天啊！

不知是她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我的心结，还是因为这话是出自她的嘴巴，总之，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为我喝彩，天上有朵朵的焰火为我绽放，能和她相遇真是太好了，这简直就是上天赐我的礼物，这就是缘份吧！

她就是我的缘啊！我想此时的我已经是深深的爱上她了，我要得到她!

现在人们常比喻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唉，能够享受到高度发达的通信技术成果的孩子们真是很幸福，信息量巨大，来源渠道众多，能提早认知到许多我那时无法知道的事情，就好像男女思维的差异，我必须要通过自己惨痛的失败经历才能体会得到，而有些人甚至到死都不会了解。

我继续跟着她走，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尽量不表现在脸上，可是，眼看就要走到路口了，我心中的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在那个连固定电话都是奢侈品的年代，这样一别就等于永远消失了啊！对于即将出国的我来说，时间紧迫，而且一去就是三年啊！怎么办？

此时我一门心思的，就只想着要得到她，一时间完全无法冷静的作出正确的思考，当时就觉得，如果现在得不到她，不跟她在一起，那就意味着永远见不到她了。可是该怎么办呢！

年轻懵懂没经验，在旺盛的雄性荷尔蒙刺激下，顿时急火攻心，思维能力丧失。一着急，脱口而出的说了和做了让我后悔了一辈子的话和动作。

我伸手一把抓住她说，“你跟我结婚吧！”

唉！

唉！

唉！

如果我当时能保持冷静的头脑，将这句话改成“我们交个朋友吧”，也许，后面的故事就会圆满许多了！

“啊？！”她再次睁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我。

这的确很唐突，但话已出口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况且这的确是我当时非常真实的愿望。

“跟我结婚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的！”我冲动的想要抱住她。

“啊！什么啊！你什么啊！才认识你！再说我已经结婚了，都有孩子了！”

她此时一副觉得遇到了色狼或者是神经病的惊恐表情，一边挣脱我一边后退了好几步，并加快了离去的脚步，留下无知的我愣在原地。

结婚了?有小孩了?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她一定是在骗我，她只是为了躲避我的鲁莽，她的脸还显得那么稚嫩，看着最多二十岁，这个年代怎么会有这么早结婚生子的呢！

虽然，我内心也知道我很唐突冒昧，这么突然，换谁谁都不能接受的，可我此时脑子是空的，只是着急，完全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一错再错。最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走错了地方，要死了，却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

如果真的像蚂蚁一样死了也就算了，偏偏我的错误不会让我致死，却会让我陷入深深的失落，自责，而且觉得很没面子！

这可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我非常难以忍受!

“我真的喜欢你，我真的会赚很多钱，会对你很好的！”

我追上去，再次企图拉住她，但讲话的语调已经明显的没那么有底气却近似耍无赖，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啊！不要啦！”她大声喊着，再次慌张甩开我，扭头跑步逃走。

此时，路上许多行人也开始注意到我们，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让我只能怯步，只能无奈绝望的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实在是很不甘心，又忽然抽筋似的用力喊了一声：

“我会找到你的！”

她并不理会我，决绝的继续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这算是怎么回事！

郁闷，懊恼，生气，失落，心情霎那间从光明到黑暗，比黄昏到夜幕降临的速度还要快。

我浑身燥热，感觉头要爆炸了。

不甘心的我继续做着傻事，趁着她远方的身影还在视线中的时候，我跑步追上去，悄悄的跟在她的后面，至少要先知道她住在哪里，这是我仅剩的思维能力告诉我的，接下来就可以动用朋友的关系调查她的情况了。

仿佛彼岸花 （二） http://www.jianshu.com/p/43a0c034db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