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到了草原而是去了别的地方，孙明疼痛的心怕是会疼死在来路上。但当迎接他的是草原时，那种孤寂而辽阔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苍茫的绿色与蓝色慰藉了他悲伤的心。
其实孙明如姜亮一样，那种从未有过的分别于他也是蚀骨之痛。姜亮尚且还有自己表达不舍的方式，而他，连那种方式也不能够。他与他沉默相对，然后沉默着离开。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吧，这人类为自己制定的法则，兴许真的是一切最终的解决方案。
这是孙明第一次真正站在草原之上面对辽远，面对没有尽头的蓝天上羊群一样的白云，面对孤独的远歌不经意地就断续地飘来。并且这一次的到来，他将体会漫长的晨昏相继，漫长的等待与思念。
如果姜亮在他身边，他会感觉草原上的一切都刚好契合了他的心，他可以在毫无遮拦的天地间豁然敞开襟怀，他呼喊，他狂奔，他在草甸上跳跃翻滚。然而现实是姜亮不在他身边，所以即便他呼喊，他狂奔，他在草甸上跳跃翻滚，但在这些之后，当他面朝着天静静地躺着，想念就会像蓝天上疾驰的白云，将他空空荡荡的胸口充满。
草原夜晚的欢宴会让人忘却也会让人思念更深。毡房、篝火、马头琴、长调，赤膊的少年在焰火跳动中的纵情酣舞。胖阿妈端过来一大碗酒，递给他，然后用慈祥的目光安静地看着他像草原上的男人一样一饮而尽。
孙明开始了草原的生活，他不但给孩子们上舞蹈课，也教给孩子们他所有知道的东西。他静静地看着，融入着。慢慢的他也会偶尔换上了草原人的衣服，一直没有理过的发在数日不洗之后也开始扎起来。
七月草原的那达慕大会，让孙明深深感受了节日的热烈狂欢。年轻健硕的搏克手、扬鞭策马披着红巾的骑手，百发百中的射箭手，当然也少不了美丽的舞者献给节日的蒙古舞。孙明跟着孩子们一起在欢腾中度过了一个热烈的草原盛夏。他学会了骑马，学会了用大碗饮酒，学会了奔放的蒙古舞。
然而草原的热情却并不能撕破他心中思念的网，当他沉醉的时候，当他跌倒在毡房沉睡的时候，当他在夜晚的篝火旁跳舞的时候，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弟弟就在身边，那个任世间一切都无法替代的清亮的男孩子，孙明无数次含着热泪在心里对他说，“等着我。”
草原貌似荒凉的冬日，实则是将热烈藏进了毡房。
孙明时常在休息的日子住进附近牧民的毡房。少言寡语的他竟在草原上结识了很多牧民朋友，邻近的每一家牧民的毡房都向他温暖敞开着。尤其胖阿妈敖登的家，更是他经常的去处。他喜欢听敖登阿妈娓娓的故事，也喜欢喝阿妈做的奶酒。阿妈总是不停的忙碌着，仿佛手上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活儿，但她总是会过一会儿就走过来，手捧一大碗奶酒，轻声地说一句：“来，孩子，我们喝酒。”
看着飘飞的雪花，孙明的眼前自然少不了弟弟的影子。他想起那些雪花飞舞的早晨和夜晚，想起他和弟弟路灯下长长的影子，想起弟弟在他怀中的熟睡的样子。想起他们为之沉迷的那支舞，想起他们一起欢舞时，弟弟深情凝望他的眸子。孙明终于知道了，即便他躲进天涯海角，即便他们隔着万水千山岁月经年，他的心依然只能是他的。弟弟的一切都可以彻头彻尾地征服他，可能是他的一声轻轻呼唤，亦可能就是那样的一个短暂的回眸。
雪花的魔咒让他沉湎，“这是第七个冬天，妈妈就要回家了。弟弟，你也在想我吗？”孙明睁着一双醉眼，迷离的目光装满对弟弟的想念。他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身体的火焰燃烧起来。敖登阿妈似乎看出了孙明眼里的心事，又端着一碗酒过来：“孩子，阿妈从没问过你的私事。你可愿意说说你的故事吗？”
孙明接过酒，“阿妈，当我骑着马在草原上时，很多事我都忘了。”
敖登：“怎么会呢？我们草原人一辈子在草原上，却最不会忘记事情。一丁点儿的小事情都放在心上一辈子。”
孙明看着宽厚温暖的阿妈，“阿妈，我的母亲这个冬天就可以回家了。我的弟弟也就不孤单了。”
敖登：“那是好事情啊。但是孩子不能总是守着母亲。你的弟弟，他不会孤独的。”
敖登阿妈并不多问，只是就着孙明的话，接着说。
孙明：“我的弟弟有个爱他的姑娘，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生活在了一起。”
敖登：“长成了的青年，都会有自己的女人，都要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这不是为自己，是为了长生天。”
孙明抬眼看着阿妈，心忽然沉得很深。
敖登：“为什么不说说你的姑娘？”
孙明：“我没有姑娘。”
敖登：“怎么会没有姑娘呢？除非是你不喜欢。”
孙明感觉敖登阿妈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他很奇怪这么一位胖胖的草原阿妈，却似乎什么都瞒不过她。
孙明有些醉了：“敖登阿妈，难道男人就一定要女人吗？如果男人的心并不在女人的身上呢？”
敖登：“孩子，人虽然有传宗接待的任务，但是人毕竟不是种马。如果你是天上的精灵，你的心在就会在天上，跟神在一起。”
孙明虽然并不十分理解敖登阿妈的话，但当他听到了这些，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欣慰。他在想，弟弟会是那天上的精灵吗？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