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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必须丢弃的气泡水——读唐颖的小说《阴影》

一瓶必须丢弃的气泡水——读唐颖的小说《阴影》

作者: 吴玫 | 来源:发表于2020-05-19 21:12 被阅读0次
唐颖的《阴影》,刊登在这本杂志上

这么一件小事,怎么入得了一篇小说?哪怕,《阴影》只是一篇短篇小说。

一件什么样的小事呢?

"她"与西餐主厨男友阿里分手后,为缓释失恋带来的复杂情绪,"她"拿出积蓄中的一半去欧洲自由行。下一站是奥地利的萨尔茨堡,"她"坐在米兰中央车站等待自己预订的那一班为省一夜住宿费而选择的夜间列车。离发车时间只有20分钟了,米兰中央车站的电子屏上就是没有"她"将要搭乘的火车的信息。匆忙中错买的那瓶气泡水让"她"胃胀得不停打嗝,拖着已经极度不舒服的身体到处打听去哪里找那班火车,"她"要么被误会了,要么被怠慢了,在异国他乡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她"差一点惊天动地地号啕大哭起来……

简述至此,谁都能猜出,"她"在米兰中央火车站失态,不是因为那瓶错买的气泡水,也不是因为一时找不到乘车信息。差一点就在陌生人群中失声痛哭,是因为曾经的佳偶变成了怨侣。

一千个失恋故事,有一千种讲法,还有什么比相爱得恨不能融入对方的一对青年男女不得不以分手收场的故事,更能打动读者的?所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那可是王国维老先生留给我们的对悲剧之美的最佳诠释,何况,唐颖是写爱情悲剧的一把好手,从早年的《红颜》,到新近的《上东城晚宴》,她都将想爱不能、分手亦难的情感世界,写成了有着明显唐颖标识的大都市时尚色。

浓墨重彩地写一个"她"与阿里,一个艺术学院毕业生与一个西餐主厨在一年里从相识到相爱到离婚的故事,对唐颖来说驾轻就熟,且一定好看。但求变的唐颖这一次没有拘泥于男女之情,她要替繁华大都市里青年男女相爱容易相处难的情感矛盾,找一找社会背景。

"她"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职业,是在一所艺校教基础绘画课,数年前跟父母一起借贷买了一套比原来他们一家三口居住的小单元公房宽敞了许多的商品房。这样的女孩,在貌似浪漫本质上现实的上海,遍地都是。这样的女孩,也许会从艺校跳槽,那也是为了脚踏实地地获得更好的收入。"她"偏出了上海女孩通常滑行的轨道,是因为"傍"上了先富起来的学姐。学姐邀请"她"共同主持艺术空间,"艺术空间,也称画廊,他们的公众号贴出华丽炫目的照片,他们的开幕酒会多是女性主持人,穿晚礼服高跟皮鞋,高脚酒杯一寸红酒轻擎在手",如此梦幻的场景岂是艺校老师的日常能够相比拟的?诱惑了"她"瞒着父母辞了职成了自由职业者。

在艺术空间遇到的西餐主厨阿里,"年轻时尚帅气,他的白色T恤绷出胸肌,衬着手臂涂鸦般的纹身",在上海,这样的男孩也算得上很出挑的,成为这种男孩的女友,"她"犹豫过吗?就算犹豫过,"他们并肩站时,客人们说像从日本偶像剧出来的情侣",浮华的赞语敲实了"她"要与阿里在一起的决心。

阅读《阴影》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唐颖何以要将"她"在旅行路上回味一段失去的感情的故事命名为"阴影"?直到"她"磕磕绊绊地抵达萨尔茨堡,见到了她将要入住的民居的主人,化解了因误会带来的惊恐后与那个名叫Sud的萨尔茨堡男人愉快相处后,我才读到了唐颖深长的意味。

唐颖的长篇小说《上东城晚宴》

成为自由职业者后,"她"因没有了固定收入而没法还那套商品房的贷款,"她"和父母只好搬回小单元公房,用商品房的租金还贷。这一变故不足以成为"她"与阿里离婚的推手,"阿里花钱大手大脚,恋爱期间买了车,两人同游日本期间,每顿正餐都要找到米其林星的饭店。阿里并且租了崭新的别墅房……"明明没有与师姐合作主持艺术空间的经济实力,"她"却禁不住"华丽炫目的照片"的诱惑,落得个让父母不得不跟着她搬回老屋的境地;明明出生贫寒家庭,阿里偏要卖掉母亲的老房子借别墅、享受高档食物……"她"和阿里放肆地享受不属于他们的上流生活,是浮华的大都市投射进以他们为代表的年轻人生活中的阴影。而"她"和阿里,特别是"她",明知道主持艺术空间和借住在别墅房能遮蔽掉他们生活中的阳光,却又不肯轻易放弃,就像"她"在米兰中央火车站错将那瓶气泡水当矿泉水买下后,喝着虽觉难受就是舍不得丢开手去,直到好不容易上了那趟开往萨尔茨堡的夜行客车,"一番慌慌张张的折腾,这大瓶气泡水裹在马甲袋里居然未被扔掉,她好像从未如此珍惜到手的任何物质"……"她"下意识中保留的那瓶气泡水,难道不就是"她"与学姐共同主持艺术空间期间与阿里在一起的生活——这就是唐颖小说的标识,总是能抓住毫不起眼的细节,让其左右故事的走向。车到萨尔茨堡后,"走上站台,想起那瓶气泡水,终于被她扔在了火车上","她"终于扔掉了"气泡水",也就懂得去欣赏坐在轮椅上的房东。轮椅上的Sud"不用雇人,我自己能做"的生活态度,震动了"她",回到上海,每每想起Sud在萨尔茨堡的家,"厨房地上对了几十瓶气泡水……因为堆得太整齐,你甚至不会注意到它们",一幅幅这样的画面让"她"一次次体会到不依靠任何人换回的精神自由,多么可贵。于是,"她"再拿起画笔时画风发生过了变化,"阴影如此浓郁,阳光照亮的部分便格外突兀"——可是,又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后浪能觉悟到把阴影留在画里后勇敢地走进阳光突兀的生活里?所以,前浪们与其炮制那些听上去很励志的假话,不如先读一读唐颖的小说。然后,教他们如何将几十瓶气泡水堆放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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