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本篇微小说改编自真实事件。一份判决书只能告诉我们对和错，而文学却能让我们看到生命蒸腾的丰沛世界。

漆黑的夜，已经很深了；熟睡的人，早已卸了甲。

在万籁俱寂的此刻，他的心却紧紧地绷着，每一下心跳都好似沉闷的鼓点，在密不透风的黑夜里咚咚作响。

谢天谢地，门没有上锁。门把手顺利地扭了半个圈，他轻手轻脚地遛了进去，这是一间女生单人宿舍，风险比较小。

他的暗视力不错，像鱼一样游到了抽屉旁边，他的心突突地跳着，迫不及待地握住抽屉把手，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用多拿，只要拿够买那个书包的钱就够了……＂

＂啪＂地一声，该死！抽屉里有什么东西倒了！他低声咒骂着，脑子有些恍惚 就在那一瞬间，刺眼的电灯光暴露了他佝偻的身躯，＂啊！＂女孩的尖叫如一道闪电撕破了寂静的夜。

他身子一颤，猛然抄出刀子，横扑了过去，刀尖划破了女孩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在雪白的被单上。女孩惊慌的眼神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他从来没见过那样柔弱的眼神。

＂我只要钱，别喊。＂

女孩似乎缓过了神，微微点了点头。

他一直瞪着女孩，然后慢慢转过身去。

＂为什么到这一步？＂语气很平和。

＂关你屁事。＂他不假思索地啐过去，＂拿钱。＂

＂我给你钱，以后还是做个好人吧。＂后半句语气有些迟疑。

他从背包里拽出绳子，绕着女孩细瘦的身子松松地绑了两圈。她似乎挺乖的，他想。

所有的抽屉都被打开了，他仍然没有发现女孩的钱包。他有些气恼地转向女孩，绳子已经软软地垂了下来，女孩用手指了指一个地方。他却更加恼怒了：我是为了你舒服才绑得松的，你怎么能连表面样子都不做？

女孩的身体自由令他又羞又气，他冲过去想要狠狠地捆住女孩的身体。

＂我的头发被绞住了。＂女孩动了一下。

好，解开重来。

不知怎的，绳子总是勒不紧，他的手又抖得厉害。最后他哼了一声，放弃了捆绑。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墙角，他瞥了一眼，竟觉得那个姿势有点像他已经去世的奶奶。

偏偏在这时候，女孩问了一句：＂你有家人吗？＂

他茫然地点点头，突然一激灵，回头看到女孩的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马上厉声喝道：＂不许看我！＂

女孩赶紧移开了目光。

＂低头！＂

女孩乖乖地低下头。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啪地关上电灯。黑夜让他多少有些松弛，头脑里不断有面孔闪过，旋即说道：＂只有一个妹妹。＂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有个哥哥，可他不在这儿。＂

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下去：＂在老家？＂

＂不，在外地打工，给我挣学费。＂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举着手电筒，埋头接着翻抽屉。

＂低着头难受啊。＂声音带着几丝娇气。

＂那就抬头吧，但别看我。＂

黑夜里的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半晌，女孩突然说：＂我爸妈也在给人家打工，我爸的脚还有残疾，那手绢里的钱是他才寄给我的。＂

他愣了一下，刚才并没有留意到什么手绢。＂你爸妈供你读书不容易，还有你哥，对他们好点吧。你学习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女孩笑了，＂你呢？＂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早就辍学了，还因为抢劫坐过牢，就说自己在工厂当工人。

女孩又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还说自己能帮他介绍一个。他静静地听着，心头有点暖。

他准备撤了，临走前撕下一块被单塞到女孩嘴里，然后就走出了门去。

没走出几步，他猛然想起上次抢来的相机落在房间里了，相机里还有妹妹的照片。他迅速转身，再次扭开房门。

房间的灯已经亮了，门刚一打开，女孩就发出了极其惊恐的尖叫。那扭曲的神情，仿佛是见到了恐怖的恶魔鬼怪。

他怒不可遏，两步并作三步抢上前去抓住了女孩的手臂。

＂你塞的布片太小了，我不小心吐出来了。＂女孩瑟缩着，语无伦次。

他又心软了，用被单蒙住她的头。

女孩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角落。

他俯视着这个一分钟前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傻姑娘。他素来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人关心他。一股强烈的感情突然涌了上来，他突然不想走了，他蹲下来，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夜色死一般寂静。

＂你就不怕我强奸你？＂

他带着挑衅的语气随口说出来，突然有些后悔。

就在那一瞬间，女孩猛地掀开被单，发出野兽般歇斯底里的哭叫。

他呆住了。女孩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他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然后是第二脚、第三脚⋯

他躺在地上，仿佛听到了地狱里烈焰的嘶嘶声，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抓起了刀，闭着眼睛疯狂挥舞。

颈动脉的鲜血喷涌在他的脸上，女孩在一团红色的迷雾中倒下去。他哭了，他本来只是想弄钱给妹妹买个书包。

夜依旧死一般寂静。

他被判处死刑，被枪决之前他捐出了自己所有的器官，他的心脏至今还在一个陌生人体内跳动。

有两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们素不相识，但在凋零的那一晚，还从彼此那里得到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