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深圳的时间被定在了后天,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许清青正在房里收拾箱子,外婆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她默默地盯着许清青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至许清青蓦然回头惊觉。
“外婆,你怎么来了?”
“明天又要走了,外婆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现在也回国了,一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许清青走近冯老太太怕她伤感,忍不住哄了起来。
外婆抬起头来,伸手拍拍许清青的脸,仔细端详起来:“上次见你都是好几年前了,我哪里晓得下次见你又是多久?”说罢,又自言自语地比划了起来:“小时候啊,你才这么点高,天天追着我,看不到我就哇啦哇啦的哭,口里直喊:外婆,外婆!谁来都不要”她笑着叹气:“现在啊,你比外婆都高出这许多了,你长大了,外婆也老了”因为笑,她的脸褶皱起来,像只干瘪了的橘子,唯独眼睛,和从前一样,仍是清亮的,许清青所熟识的。
“你看看”外婆抓起许清青的手往自己脸上抚去“外婆现在都好老了”
“外婆没老”许清青笑着坚持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酸楚,从前外婆是家族里最爱美的,在自欺欺人的时光里,她和外婆似乎都没有改变。
“你看看这个”外婆把手伸到许清青眼前露出手腕上乳白的玉镯,又止不住笑了起来:“还记不记得以前你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个镯子?每次看到电视剧里面的人戴首饰就缠着我要买,我后来啊就跟你说,等外婆以后走了,就把这个镯子送你嘛。 结果你后来每隔几天就问我:外婆你什么时候走啊?什么时候走?”说罢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里依稀有星星亮亮的光点闪过,像是第一次与他人说起一样。 许清青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当然记得这件童年趣事,因为每次回来,外婆都会讲上一遍。让她忍俊不禁的不是曾经的童言无忌,而是外婆的表情,每每说起都好似头天发生无人知晓的新鲜事一般。
“小马啊”外婆顿了顿:“要是有机会还是让外婆见一次傅友吧,外婆不放心啊”她有些忧虑地看了过来:“看了他,我也好以后去告诉你地下的外公啊”
“嗯”许清青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她不敢看外婆,怕她瞧出破绽。
“外婆给你们准备了个大红包”冯老太太拉过许清青的手,面露喜色用力拍了拍:“见到傅友,外婆就交给你们”
“这么大方啊?”许清青强颜欢笑想调节气氛
“那是”冯老太太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外婆就盼着你过得好”
“嗯,外婆,我过段时间再回来”许清青莫名眼眶一酸,喉咙止不住哽咽,怕外婆瞧见笑话她,一步上前俯身轻轻抱住外婆,怕一用力她就碎了。
次日去机场仍是小姨开车,江啸宇打着行李搬运工的旗号,硬把自己塞了进来送行。姨婆跟外婆在小区门口竟因为送行吵了起来。因为江啸宇个子大,姨婆和外婆身形胖,小姨的车坐满五个人很是勉强。姨婆提议她年轻些,要姐姐冯景娴就不要去机场送外孙女了,她代表去送就可以了。
外婆大怒:“许小马是我的外孙女跟你有啥子关系?!”
“啷个跟我没得关系?!”姨婆一听就血气上窜“没关系她小时候我带那么久做啥子?!我这次还专门包了叶儿粑给她带回去吃,你包咯啥子嘛?!”
“不像话”外婆从来不擅长家务,这一下子被说中痛处,心一虚恼羞成怒,索性直接坐进车后座,拿拐杖在车门前对妹妹进行行动式驱赶划界。
姨婆眼见败局已定,强拖姐姐出来又怕跌跤坏事,气得在车前直跺脚:“仙人板板!仙人板板!”
姨公在一旁拉着姨婆直劝:“算咯,算咯,你们说好嘛,下次回来你送嘛”
小姨忍不住大笑,汽车发动,外婆摇下车窗探出半边脸冲身后的姨婆喊道:“我仙人不是你仙人哇?!”声音随着汽车的开动朝后面飘去,像只快乐的小鸟。
许清青:“。。。。”
江啸宇:“。。。。”
小姨:“。。。。”
到达深圳的时候又是一个大热天,万里晴空没有一朵白云,手机显示35摄氏度,还在机场内许清青就能感受到航站楼玻璃顶外的高温,于是她直接拖着行李箱走到链接机场的地铁开始等车。周五下午还未到下班高峰,地铁上就有了不少人。玻璃上透着自己的影子,熟悉又陌生,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上午才告别成都怎么转眼间就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快乐的梦。右方有车灯照来,呼啸之声愈发响亮,广播传来播报声:“前往福田的列车即将进站”,许清青拂了拂被风带起的发丝,抬手看了下手表,四点整,她随着人群跨进车厢,找了个靠门边的角落。列车又发动起来,隧道里的光影飞速地穿梭着,照得人时明时暗。 “问傅友好,跟他说外婆很想见他”许清青脑海里徘徊着临别前外婆在机场的嘱托,一遍又一遍,像是复读了一样。
第一次见傅友时许清青大二,傅友是那一届的中国学生会主席, 秋季开学新生报到,又是一年一度的迎新活动,许清青跟着室友一同去参加CSSA组织的烧烤聚餐,开幕致辞由新主席傅友主持。大家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按指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网球帽瘦高的男生从许清青正对面走了出来,小麦色的皮肤,目光炯炯。 他环视四周对大家微微一笑,那双与生俱来的双眼皮瞬间便折成了两条细缝挂在脸上,煞是暖人。
“大家好,欢迎各位新老同学来参加我们开学的迎新活动。”他停顿了一下,接而又笑着继续说道:“我是这一学年的中国学生会主席傅友,计算机系,今年大三,很高兴在这里认识各位。”刚说完旁边几个他熟悉的哥们儿们便带头拍起手来,吹起了口哨“傅(副)主席好,傅(副)主席好!”
“谢谢啊”傅友笑着回应道“记不住的话,大家也可以叫我正主席” ,笑声掌声混成一片。
“我觉得他挺帅的诶”旁边的室友凑了过来“是不是?怎么去年没见过,看来今天过来吃烧烤是赚了,哈哈哈”
“嗯”许清青半晌才回过神来敷衍道。
“怎么了?你看傻啦?不会吧~”
“才没有,你才傻!”
古装影视作品里,常有佳人一笑博君心的情节,许是春光明媚里或是雪花纷飞间。 现实颠倒了人物却保留了剧情。傅友的笑在旁人看来也许仅仅是悦目,然却胜过万千利器,扎进了许清青的心。从此,她开始留意起了一个男生,叫傅友。
一道刺眼的光线突然打了进来,地铁从地下隧道穿出,攀上了空中轨道,许清青不由得眯了下眼睛,窗外阳光普照,不远处的海面上碧波粼粼,白色的高架桥跃在水面上,车来车往,不知从何起,亦不知往哪终。“叮”一声手机震了一下,是收到新邮件的提示。点开标题一看:面试通知-许清青女士。 正纳闷儿安华明德不是已经发过邮件了吗?往下一看原是网投的另一家四大普威,招聘负责人发邮件提供了几个日期供许清青挑选作为面试时间。呵,幸亏回来了,许清青心里暗叹打开手机日历选起时间来。许清青是财会背景,回老家之前投的职位都是什么审计专员,金融分析师,本来想回深圳以后再试投下基金之类的岗位,没想到四大的社招已经有了回应。和安华明德的面试订在下周一,普威的便选在了周三。本来打算周末哪里都不去,偏偏遇上了个死缠烂打的李向南。
“就周六中午一个喝个早茶,之后你就回家,哪里都不去!”李向南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地咆哮着
“下周不行吗?你为什么就对我这么饥渴?!”许清青无奈
“姑奶奶,周日你闭关,周六我们再聊聊市场行情,给你点指导。家盼好歹也是做秘书的,长期奋战在老板身边,可以给你普及下国内的职场知识。 再说了,我周六还上班呢,专门为了你中午跑出来吃饭,这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朋友哪里有啊?!”
“行行行,我认输,我认输,你把时间地址发过来吧”许清青叹了口气,摇摇头。 话音刚落,微信提示音便在耳侧想起, 许清青苦笑,感情这是舞台都搭好了,就等她着衣唱戏的节奏。
周六聚餐的地方是一家粤菜餐馆叫福俱全,许清青一看便知这是贺家盼的主意。 家盼久居深圳,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坐标范围除了必要的出差就很少跨出广东省,尤其是又生在著名的美食之乡潮汕,和大多数那方的本地人一样,对粤菜以外的食物难以适应,尤其是吃辣,那简直会要了她的小命。餐馆装饰得宜,朱红色的大门镶着金边彰显富丽堂皇,镂空的木雕环绕在整个入口,配上门前微笑着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很是古香古色。许清青跟随指引穿过人潮入了大堂,周边人声嘈杂,香味充盈,远远地便看见了落地窗旁卡座里的贺家盼,她正朝入口望来,眼睛一亮,隔着桌台越过人头奋力地朝这边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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