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第四章
乞巧节过后,李长文就很少看到杨姝了,只是经常看到去她家门上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见到杨起,他们也不说有关杨姝的话题,好像大家都不记得这件事情。秋天来了,夏天也就慢慢冷却下去,一切都归于过去,隐藏在日子里。
李长文照旧读书劳作,院试的成绩让他认识了很多朋友,也让他发现了自己学识上的不足,这是先天环境决定的,并不是他不够努力,他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提高境界上,但是他很苦恼,因为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指点他,李长文缺一个老师。不过,李长文苦恼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不久后他就会遇到那个能为他指点迷津的人,还有那个他一生最想遇见的人。在他期待的时刻。
秋收过后,杨姝出嫁了,对方是很远的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李长文是在田埂上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一边收割稻子一边想着会试的时候,母亲叫他记得准备礼物去杨家贺喜。杨姝没有告诉他,她并不想他知道,或者,她已经不在意了。李长文没有再想下去,去吧,我应该为她高兴不是吗?他放下手中的稻谷,径直向家走去。喜宴上的人很多,热闹非凡。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胸前佩戴红花,神气焕发的向杨家小院而来。近了,李长文看清对方是一个俊秀的青年,围观的众人散开,杨姝穿着红色的嫁衣,头戴红色盖头,倚靠在闺房门口,李长文看着新郎将她背上花轿,向镇上的大道走去,人群中连叫着一句“好!”字,他在那一刻释怀了,内疚、不安,全都转化成一种真诚的祝福。杨姝,愿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又吹向未知名的远方。李长文快长到十七岁了,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学识已经达到瓶颈,突破遥遥无期。就在他为自己苦恼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他痛苦无比的事情——他的大伯和小叔死了。他们是李长文和母亲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他们都离他而去了。在李长文十六岁的人生里,他们虽然没有在最困难时刻帮到什么忙,但是,他们曾经给过李长文亲人的温暖,也在他去私塾时往家里送过一些粮食,在李长文院试夺魁时真诚的为他高兴过,他们一度让李长文感觉到,这里是他的归属地他的根,这里是家。李长文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举行完两位亲人的葬礼后,他在自家的田野里哭了,看着眼前的干涸的水田,他再一次感到无助,这片土地给过他痛苦,给过他希望,让他高兴,也让他悲伤。他在其间劳作、收获,她对他的付出和努力总是给予回应。现在,他的三位亲人躺在土地里,他们将和大地融为一体,继续审视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给予他们最长久的折磨——活着。李长文在一颗枣树下睡着了,他太疲惫了。这也是他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的最后一夜。
纵使悲痛难免,但对于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大伯膝下只有一女,早已远嫁他乡,小叔还没有到成家的年纪。李长文成了李家宗族唯一的男丁。李长文继承了大伯名下的田地,但奈何孤儿寡母,自然有人分外眼红。镇里的人越发不待见他们,明里虽然还和往常一样,但背地里已经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煎熬,是这片土地教会他们生存的手段,于己于人,一概如此。一切都该结束了,李长文想,现在他已经没有可留恋的了。离开这里吧,不抱怨、不报复,趁现在母亲还走得动,自己也还年轻,去一个没有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朝廷是不允许买卖土地的,也不允许百姓四处流窜,但是生活总会教会人们很多方法跳出规则。李长文和母亲将自家所有的土地以“租借”的名义变卖了出去,换到了不少盘缠,农具和家畜则换了一辆马车,带上干粮和换洗的衣裳,李长文决定离开这片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他们在一个秋天的清晨离开了。路过关隘的时候,他们对守城的士兵说是去隔壁镇上探亲。兵官检查了一下他们简单的行李,没有多想,就放他们出城了。太阳远远的还没有升起来,出城后李长文在一棵大柳树下捧了一抔黄土,小心翼翼用红布包着,放在随身的包袱里。这是他唯一从故乡带走的东西。
一个月后,李长文和母亲走到了青州。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青山包围着水田,水田环绕着人家,河流从远处山间蜿蜒着穿过城市,大大小小的湖泊里开着荷花,桥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街市上人声鼎沸,十分热闹,这是一个他们没有见过的世界。李长文决定在这里住下,一方面是因为风景,另一方面是,他在这里的人身上找到了某种吸引他的东西。李长文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微笑,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父亲送他小礼物时所见过的微笑,这是生命发自内心的喜悦,自然而亲切。这微笑有着某种他说不出的感染力,李长文看到,母亲也受这微笑的影响,露出了久违的笑颜。一路上走走停停,母亲都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读书也罢,离开家乡也罢,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她都一直陪伴着他,李长文把太多的目光倾注在外界上,而忽略了自己身后的母亲,他应该让她过一些好日子的。现在,她又开始微笑了,就为这个,李长文要留下来。
他们在郊外的一户农家住了下来。一个月后,他们租到了几亩良田,当然,这花费了不少盘缠,李长文和母亲也慢慢的对周围的世界熟悉起来,因为勤快而又喜欢帮忙,他们和邻居的关系都处得很好。生活逐渐起色之后,李长文又想起了读书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提笔挥毫了。去书铺逛逛吧,或许能找到一些好东西。李长文就去街市了游了一番,书倒是买了几册,但都不是很新鲜的东西。正要回家,一帮六七岁的孩童突然从他的身后围拢过来,李长文一看,原来他们都是来买书的,个个手中都拿着几文钱,架势却是很老练。书铺老板似乎也和他们很熟,热情的招待着。“又是敬斋私塾的的啊”,众孩童异口同声:“是!”,“哈哈,来来来,一人一本,把钱放桌上就行”,他们走后,李长文便和书铺老板询问起敬斋私塾来。原来这是本地有名的一个私塾,只有一位经师,姓梁名松,号远人,据说是十几年前从朝廷辞官到本地隐居的一位大学士,他本来只在田间种地的,只教一些孩童识字写信,后来乡民筹钱修了学堂,大家都推举他去当老师,推辞不过,也就去了。后来竟然教出了几位状元,学识差一些的,也都中了个进士、贡生,再次的也中了举人。一时间很多学员都跑来求学,他却不愿意再教了,先前的学生送了他一块匾,私塾也改成了现在的敬斋私塾。后来他只给孩童启蒙,也教一些大龄学员,却是极少。说着便连叹可惜,李长文答谢过,就回家了。
李长文决定去拜师求学,他期待一位老师的点拨已经很久了。
跟母亲商量过后,李长文带上一些盘缠和礼物出发了。地方是很好找的,李长文随便在路上问了个人,他就知道怎么去了。来到地方,李长文看到,这是一处清幽之地,周围错落着几户人家,小路从大道分出去,在水田上蜿蜒,连接着人家和学堂,学堂坐北朝南,分为讲堂、书房、练书法的方亭、庭院和老师的起居室,中间有回廊连接,呈一个“回”字结构,学堂后面长着一片竹林,很是茂盛,学堂的门屏上悬挂着“敬斋”两个大字的匾,给人一种大气而古朴的感觉。
李长文走近了,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讲堂传来,私塾的大门开着,李长文想进去,又停下来,他决定先在此处侯着为好,毕竟自己算是生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学堂里的人还没有出来的意思,李长文继续等着。一位曼妙的少女突然从他的身旁走过,她手里端着木盆,盆里放着衣裳,衣裳上摆着一朵荷花。正要往大门里走,她看了李长文一眼,说道:“你这是在等人吗?”“是,我在等里面的先生出来呢”“先进去吧,去院里等一会”“这怕不太合适吧”“这有什么,那有你这样傻的,要是里面的人一直不出来,你还一直不进去吗?”李长文一时无话,不再犹豫,跟着她进去了。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等放堂了我叫先生出来找你”说着就往里间走去。这姑娘真有意思,李长文自顾自说到。她对李长文说话的时候,眼睛像一汪清泉,眼神不躲闪,不游离,像明月一样,纯洁无瑕,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李长文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已经放堂了,学童们陆陆续续的出了大门,却还不见先生出来。又过了一会,先前的那位少女从讲堂走出来,李长文站起身来问到:“怎么,先生有事吗?”,“你改天再来吧,先生今日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如此,那我明日再来,请代我转告,还望先生保重”,“你去吧,我会如实转告的”,“多谢!”。
李长文不知为何吃了闭门羹,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就打算先回家商量,明日再来拜访。日正当午,他有些失落的走出了学堂的大门,身后的少女也跟着走到门口,倒不是来送他的,正要将门关上回屋。李长文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停了下来,好像想起来什么事。清风吹过,少女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李长文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他转过身,在离她六七步的地方停下来,做出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决定。
“哎!”
“嗯,还有事吗?有事请讲”
“嗯……有件小事”
“说吧,我听着呢”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梁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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