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捡人”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多少？
大概是负的吧！
人类甲走在路上，突然有个人碰到她，然后扯住了她的帆布包：“喂，带我走。”
人类甲愣住了，面前这个人，有病吧？
“带我走。”
“你谁啊？”人类甲警惕地问道。
“我是神，你是第一个我能碰到的人类，所以带我走。”
“脑子有病吧？！”人类甲一甩手，却是打了个空，自己的手从那个“人”的胳膊穿了过去。
“你快迟到了，我在家等你。”神说完就转过了头，径直走了。
人类甲松了口气，一边低声咒骂着：“神经病”，一边在拥挤的人群中飞奔了起来，她上班快迟了。
人类甲是个普通人类，在一家比较体面的饭店当服务员，一个月可以挣个儿八千，父母健康，家庭和睦，正处于被逼婚状态。
点儿背，事儿就多。
下班前急忙地很，打翻了盘子，给碎了，扣工资。
高跟鞋的鞋跟坏了一个，人类甲几乎炸毛。
回到家，一进门，看见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是今天路上碰到的“神经病”。
“啊啊啊啊啊啊啊…”人类甲转身飞奔，准备逃跑去报警。
可是人类甲突然晕了，声音一点儿也没发出来。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仿佛看见了盘古开天辟地去，女娲造人，洪水滔天……和传说八九不离十，只是最后她在梦里找不见神灵了。
醒来时，神在床旁盯着她。
“我开了你的心智。”神说。
“我叫人类甲，你刚刚是给我看了什么吗？”人类甲问。
“是的，那是我的同类，其他被你们称为神灵的部分记忆。”神说。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人类甲问。
“我要住在你家。”神说。
“为什么？”
“我想住。”
02
神在这里已经呆了半年。
神与人类甲一起的时候，仿佛他是实体，整日跟着她，除了上厕所和洗澡呆在一边，其他时间形影不离。但当他自己一个神走的时候，仿佛不是走，只是在移动，穿过墙壁也好，遁入地下也好，恍如将一个曲面放在坐标系中移动。
“你能穿过时间吗？”人类甲有一次突然发问。
“能。”
“神灵长的都是这个样子吗？”
“哪样？”
“人样啊，电视剧都这样演的。”
“我没有形状，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因为你的念想而变化出来的。”
“那我岂不是得了精神分裂？”
“没有，我真实存在。”
“这样啊…”
“嗯。”
“可是我觉得你挺好看的，为什么哎？”
“我什么样子？”
“大概这样子吧。”人类甲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拿给神灵看。
“与你没有什么不同。”
“哈哈哈，神经病呀，我是美女，你是帅哥，我们简直绝配！”
“你的念头有问题。”
“什么问题？”
“人类不应该对神产生这种感情。”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谁让你整天跟着我，又那么好看，还照顾我。”
“有因有果，自古以来，我第一次触碰到的人类是你。我形灭之后，你会接着看下去。”
“什么？”
“懒得说了，以后你就懂了。”
“神也会懒？”
“有的神会懒到不存在于世。”
“懒得...活着？”
“类比人类，算是。”
“哇…”
03
神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年。
在神的眷顾下，人类甲为了应付家里与一个好人订了婚。
“你会不会吃醋？”人类甲问神。
“不会。”神回答。
人类甲觉得神是骗她的，觉得神如同自己喜欢神那样喜欢着她，所以订婚只是为了安抚家人，因为别人看见神之后，转身就会忘了他。
人类甲问过：“为什么？”
“业障重。”神回答。
“什么是业障？”
“他们记不住，我也很难过。”
“这样啊…”
“嗯。”
04
神在这里已经呆了十年。
之前订婚的对方，由于人类甲不愿意，给吹了。之后人类甲一直单着，无论家里怎么样劝骂，她都不听。
人类甲是订婚后不久突然觉得，在神面前，忠，就要忠地彻彻底底。
她是有爱情的人类，她爱上了神。
人类甲如今已经马上三十一了。
但她觉得在神面前，青春依旧，不减当年。
三十一岁生日那天，她让神给她做了蛋糕，然后在烛光晚餐前，她问神：“你知道有一句诗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吗？”
“知道。”
“你觉得如何？”
“人类爱情，是我对人类爱的浅层。”
“那你爱我吗？”
“爱。”
人类甲从头顶脚心有轻微的异样感。
神却突然说：“明日我就要走了，我给你讲些故事吧。”
人类甲面红耳赤道：“什么故事？”
“你可知天地阴阳自哪起？”
“盘古开天辟地，第一天遇到你时你让我看过。”
“你可好记得他们的样子？”
“记……诶？想不起来了，像梦一样，记不得了具体的形状，但大概能想起发生了什么。”
“盘古开天辟地，你知道为了什么吗？”
“分清浊清？劈开混沌？”
“盘古劈开天地的原因神也不知道，但是他的身体化为世间事物，是为了混沌中出现超越神本身的存在。”
“超越神本身？是佛吗？”
“佛是对神的不同称法，并不是，就像你们不能想象神的形态一样，神也不能想象超越神本身的形态。”
“这样啊，那是不是就像宇宙外面还有一层宇宙，无穷无尽？”
神不语，眼睫毛扑闪扑闪地，似乎在想什么，顿了顿道：“我即刻离开，长话短说吧。”
“什么？”
“女娲造人，人类有爱，却也有恨，天水自天而来，灭世，女娲而后补天，力尽，未能消除人类生来便有的“业障”而化身后土，覆盖前土之上，同时有了幽冥神。其子夸父，妄图消灭‘日’，解除幽冥族被覆黄土的天命，不了，化为桃林。后有人族神神农，企载盘古念想，承女娲遗憾，逐夸父桃林，终死，长叹之气化为轮回。”
“什么？我有点糊涂，你讲太快。”
“神灵有千千万，来自各族，我虽早已忘记我生哪，但我知道，寻找破神越神之法应该由我承担。”
“什么意思？神，你在说什么？”
“我观察了人五千年，因为我是一个其他神碰不着，人也碰不着的神。”
“……”
“这些是一定要告诉你的，这样我就可以去了。”
“你去哪？！！！”
“归山归水，归天归地。”
“你要死了吗？”
“数已到，进到天地良心，回返四海八荒，藏入人间灯火，沉向无间黄泉，升至清明天堂。”神看着人类甲笑了。
这是神第一次笑，这是表情！第一次有了表情，但人类甲的心里颤了起来，她突然很怕很怕，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人类甲，你们不是夸父想要的，不是女娲想要的，不是夸父想要的，但我觉得挺好的。”
语音刚落，神，便消失了。
如同一切都不存在。
05
这是神离开的第三年。
人类甲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差，和以前一样，和普通人类一样，够活着，掐一点，放一点，都刚刚好。
人类甲还是单身，父母急地不得了。
逼婚。
人类甲几乎崩溃，闹了一次跳楼，父母再没逼过她。
她经常看手机里的照片，她以前遇到的“神”，和她的合照，与她给“神”拍的照。
那个俊美的男子不见了，但照片那里是一团白色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人类甲有时候会发呆，仔细想啊想，他长什么样子呢？只记得他很好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可是他说过的话，她几乎一句都没有忘记。
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为什么没有忘记他呢？
她对爱情绝望了，但是对这个世界，似乎更爱了。
06
这是神离开的第十年。
人类甲在上班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被大家前拥后护地送到医院。
她现在已经是某个食品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了，但依旧单着。
住院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快老了。
老了，就会有寿终的那一天。
可是她与神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是那么地漫长，好像那十年，只是一日。
算了算，神走，也有十年了。
但这十年，如同一百年，一万年。
如果自己死了，能见到他吗？
他说归这归那，到这里去到那里去，他是死了吗？神会死吗？
人类甲自嘲地笑出了声。
这是她倒数第二次认真想神。
07
这是神离开六十年后。
人类甲已经成了德高望重的老人，她出了很多专业书籍，有健康饮食的，也有玄学哲学的。
人老了嘛，终究是迷信的。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也喜闻乐道地买她写着的关于神与宗教的书。
她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又有点喜欢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太难看了，皮肤如枯木，老年斑随处可见。
但是，她好像用了这一辈子，想通神说的什么了。
不是什么夸父，女娃，人类怎么样。
她知道了，她是爱他的。
而他却是神。
这么简单，有什么不好懂的呢。
有一晚做梦，人类甲回到了遇到神的那一天，神说：“带我走。”
人类甲抓着神的手就开始跑，跑过街道，跑过树林，跑过高山，跑到了海边，跑过了十年，二十年，他们穿过了时间，穿过了一切，最后，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们亲吻了。
第二日，保姆发现，老人去了。
08
人类甲死后第十五天是个吉日，下葬。
按照老人生前的手账本记载，要看个好日子下葬，这样她就是个好鬼，说不定能遇到“那位心爱之人”。
老人膝下无儿女，全是受她恩泽的学生，受捐者，各大阶级代表，老人怎么说也算个名人。
老人走得很安详，嘴角是带笑的。
所以那一日也没有人哇哇大哭什么的。
善始善终。
09
可是人嘛，总逃不过一轮回。
人类甲又变得年轻了，她是一团儿气一样的东西，跟着别的一团儿气一样的东西，悠悠荡荡地走在忘川河上，黄泉水在流淌着。
这是哪儿啊...
人类甲懵懵懂懂地想着，我死了吗？我要去投胎了吗？我这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吗？
地府…忘川…黄泉…
好像有个很好看的人说过：“沉向无间黄泉。”
她的眼中有魂魄复苏，她停下了脚步，对着忘川大喊：“神！”
“神啊！”
“神啊！”
“我是人类甲！”
“神啊、你听到了吗？”
其他的魂魄昏昏沉沉向前走去，时不时挤一下她。
她往魂魄不多的地方走了点，继续一边找一边叫着：“神啊！神！”
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激动地转过来，却看见地狱的阴兵，眼凸舌长，十分吓人道：“好！好！走！”
人类甲被吓得一颤，回归了队伍。
随着黄泉的滴答声，人类甲好像又迷糊了起来。
但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字眼，那是神对她说过的话：
“带我走。”
“嗯。”
“哪样？”
“我真实存在。”
……
可是她随着队伍进入忘川河越深，那些话语越是扰乱地她头疼。
到了一个拐弯的地方，有个给解渴的小摊。
孟...孟婆！
其他人走过去喝了汤便放下碗走了，人类甲却呆呆地停在那儿，痴痴地看着孟婆。
“看你修了不少功德，喝了这碗汤，好好上路吧！”
“孟婆，你也是个神仙，对吧？”
人类甲之前在梦里看到过，地狱的神是夸父后代的演变。
“神仙？冥神也是神，天神也是神，小姑娘，你可是对神有什么疑惑？”
“你认识神吗？就是…就是…嗯……什么都碰不着的那位！”人类甲好像又清醒了点。
“未曾听过，小姑娘，还是快快喝了汤，上路去吧。”
人类甲看了孟婆一眼，她转身就向转生门奔去。
孟婆也不加阻拦，毕竟不喝这孟婆汤，转生门不会让她过去的。
转生门的门缝散发出刺眼的金光与白光，直教人睁不开眼睛。
人类甲咬咬牙，还是跳了进去。
她心道：我已经找了一辈子，再来一辈子也没什么关系。
10
她没想到，转生门的后面，却是她家？
七十年前的那个家。
“你找我？”神问道。
神还是七十年前一模一样。
人类甲却不再是七十年前的人类甲。
“是，我找你，找了一辈子。”
“七十年，弹指一瞬，你可以再来过。”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人类甲是咆哮而出的。
“我说过，人类不应该对神产生这种感情。”神还是很平淡。
“那你为什么不抹去我的记忆？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不是爱天下苍生吗？！”人类甲的胸口仿佛要炸开，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像那个梦一样，怎么回是这样呢？她不想吵架的，可是身体被气得发抖。
“我做不到。”神依旧平淡。
“世上难道还有神做不到的事情吗？你们能创造人类，却连我一个人的记忆都抹不掉？！你为什么！！！为什么！！！”人类甲几近崩溃，这是憋了七十年的冤屈啊，活着的时候压住了，变回魂魄则暴露地丁点不剩。
“可能你就是执念聚块实体吧，女娲造人的时候，加了盘古的一丝执念进去，没想到害了人类，执念生业障。我见你有五慧六通，三魂七魄，所以那十年，我在努力化解你。没想到渡你不成，我有了别的方法，于是走了。”神叹了口气。
一切都明白了。
人类甲懂了。
人类甲又有点不懂了，那她爱他，是执念？还是人类的爱呢？
“我死了，人类就好了？”人类甲苦笑。
“不是死，是被渡化。但现在看来，你只是人类罢了，不渡与渡，无异。”神微微一笑。
不论神是不是在骗她，笑一下的那个样子，真的很好看。
“你让我灰飞烟灭吧。”人类甲依旧苦笑，声音微颤，那是强烈压抑的声音。
“我做不到，我是万物神，与你一样，本是不该存在之物，刚开始的时候，我曾怀疑自己是执念聚块实体。但是飘飘荡荡这些年，第一次碰到的是你，就对你分外小心了。”
分外小心，说起来真是好笑。
在人类甲看来的那些暖心之事，却是对方的“分外小心”。
“我是世间万物，我用自己镇压执念，不再让业障窜长。”神补充道。
“你知道执念是什么感受吗？”人类甲问道，语气不练成一体，她还有点抽噎。
“想山便入山成树，念水则跳水变鱼。何苦执于一物？”
“轮回转世不得尽，我何时才能再次遇见你？”人类甲知道自己到底逃不开这命运一说。
“每转一世，抽筋剥皮去一魄，尚能忘记我。最终你活七世，灵魂游离飘索，无爱无恨。”神说。
“好。”人类甲答应。心里还有半句没说出来：你真狠。
11
人类甲转世后，分别成了人类乙、人类丙、人类丁等等。
但每一世的她们都会读到一本书，作者叫做“人类甲”，讲了一个人和神的爱情故事。
结尾是这样写的：
哪管他妈的什么世上还有山青花欲燃，梅枝雪寒寒，没有在天愿作比翼鸟，没有此恨绵绵无绝期，没有直教人生死相许，没有天涯地角有穷时。有的是想山便入山成树，念水则跳水变鱼。不载盘古之念想，不承女娲之遗憾，不闻神农之叹息，不见夸父之桃林。唯有天地良心是我，四海八荒是我，人间灯火是我，无间黄泉是我，清明天堂是我。
书名叫：《万物是你，偏执在我》
尽管到了最后一魄转世，最终念叨地只有痴痴一句：“万物是你，偏执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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