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已一个星期,吃饭仍是屹立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口腔内的手术创面还未痊愈,咽喉也肿痛得厉害,因此,我只能吃柔软且细小的食物。既要确保能吞咽,又得兼顾营养,各种鱼便理所当然成了我的首选食物。
今天中午,上桌的是鲫鱼。我拿来筷子,准备将鲫鱼去刺,捣成肉泥后,和着稀粥吃。
“你的身子还弱,快去沙发上躺着,我来!”说话间,妈已经把鲫鱼端了过去。
鲫鱼肉好吃,刺可不好去。那些刺大大小小地潜藏在鱼肉里,非得瞪大眼睛,地毯式地搜索一番,才能将刺一根不落地挑出来。只见妈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刮下一块块细小的肉,再将那肉一点一点地碾开,挑出一根根细刺。她的眼睛并不好使,平时穿针引线的事都做不了,而此刻,她却逼着自己如大海捞针一样,去搜寻那些如同隐着身,比线还要细的小刺!
不想让妈如此费劲儿,我便为自己找了两个充足的理由:“妈,我的眼睛比你好,身体也比在医院时强多了,我来吧!”
“你的身体有我好吗?再说,如何去刺,我可比你有经验。快歇着!”妈理直气壮,驳得我毫无回击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妈就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望着妈瘦弱矮小的身影,我心里一颤,一幕幕相似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犹记得,在医院接受放化疗的那两个月里,她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为我清除鲫鱼、泥鳅、乌鱼的细刺,弓着腰、低着头,往往一坐就是半个小时。
还记得,病床旁,她常常端来一杯温热的开水,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我的嘴里;她为我盖被子,非得将被子的四周牢牢地与床贴合,不留一点缝隙;她蹲下身,细心地为我穿袜子、穿鞋子,还不忘掸去鞋面的灰尘……
就是这样的身影,像一朵彩云终日在我身边飘荡,忙碌而不知疲倦。那是一朵多么神奇的彩云啊,它愉悦了我的眼,更绚丽了我的心——它替我驱散了“癌”的阴霾,让我在极端的痛苦里也能看到世界的鲜亮,品尝到幸福的甘甜!
泪,不知何时已浸湿了我的眼眶。我再也不忍旁观,强打起精神,走向桌边,意欲抢过妈手中的筷子。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妈冲我摆了摆手,又投入到她的搜寻工作。几分钟后,妈终于放下筷子,用手揉了揉双眼。
“看您,眼睛都看酸了吧?”我嘴上责怪,心里却满是愧疚。听我这么一问,妈条件反射般地将手放了下来,脸上挤出笑容,连连说:“不酸,不酸!”
酸不酸,她知道,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是,四十载光阴即将过去,我依然是她心尖上的肉,没有因时间的冲刷而发生一丝丝改变!
祸福相依,我特别感激这场重疾,为我丈量出了母亲那似海的爱有多广,有多深——那爱是广阔无垠的,它可以漫过你生命的每一个角落、人生的每一段时光,只为淹没掉困扰你的所有烦忧和苦难;那爱是深不见底的,它可以埋藏自己所有的委屈、劳倦和痛苦,只让永不干涸的温情滋润你的心田。
走过半生,我终于彻悟:母亲对子女的爱完全不受出身、地位、文化的羁绊,它发自肺腑,近乎一种本能;它纯粹澄澈,不带一点私念;它根深蒂固,不畏风雨和流年!正如巴尔扎克所言:“母爱是女人心中简单、自然、丰硕、永不衰竭的东西,就像是生命的一大要素。”
余生,我定将怀揣一颗同样赤诚的心,化作一朵彩云,去绚烂母亲霭霭的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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