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总有一些事情……

世间总有一些事情，没有任何理由地坚持……

（1）

在烈日炎炎下，路边的树蔫了似的垂下枝头，蝉在枝头无力地而单调地“知了知了”地叫着，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如蒸炉般的大地上，一个骑车的小小身影急速地从马路上飞驰而过……

近了，又近了……

“啊！”她猛地一刹车，根据惯性定律，她的腿被车蹬子打了个正着。

“呼。”她擦了擦汗，随手从包里拿出刚买的面包，一边啃一边向书店里走去。刚刚结束了上午的物理补课，下午还有化学——因为老师拖了半个小时堂的缘故，她担心下午迟到，连午饭也匆匆解决了事，她最喜欢的作者刚刚出了新书，她要背着母亲把它买下来——其实家里并不是不让她看书，只是觉得家里书已经排满了三个墙壁的书架，沙发上还有一些，床上也有一些……多得几乎没有地方放了。

轻车熟路地直奔三层，在转角的地方停下脚步，她略带满足地笑了笑，从书架上抽出期冀许久的书，崭新的封面在灯光下泛着亮，闪烁着诱惑的光芒，但是她没有时间流连，她必须立刻奔回学校，快迟到了。

“吱呀——”一声，她紧紧地拉住闸，一辆汽车擦着她自行车的前轮呼啸而过，衣服被汗浸透，一阵风吹过，依然是酷热的天气中，夹杂了丝丝凉意，她慌乱地回头，书还在筐里稳稳地摞着，不由如释重负般叹口气，继续飞驰而去……

回到书桌前，并无太多的停顿，掏出厚厚两大本化学教材与习题集，迅速埋入题海中。除了诗歌与远方，她还有理化与习题……

（2）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个理科生，于是有了一个遥不可及却又近临咫尺的目标——她要考上清华。所以，她把大片的时间打发在无穷无尽地刷题中。

毕业典礼那天，几个初中还算要好的同学看着她语文满分的成绩，不管内心是妒忌，不屑，无所谓还是怎样，面上都是一副羡慕而钦佩的样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你语文这么厉害，是要考人文实验班吧？”

她袖子中的手紧紧攥起，再轻轻松开，仿佛松开了整个世界。淡淡摇头，尴尬地笑着道：“不是的，我想考理科实验班。”

“为什么？你语文那么好，不考人文实验班岂不是亏了。”又是一阵争论不休，仿佛她的决定，便是和全世界作对一般，仿佛语文好的人，就该是一个吟着风花雪月，趁着诗酒词茶的文科生，而不是她这样一个，在广袤的题海中，日渐“荒芜”了浪漫与想象……

她苦涩地笑着，千言万语，只能默默地在舌尖流转一圈，又尽数吞下。她能说什么？说她不喜欢文科？说她就是喜欢学理科？恍惚间，她突然不明白自己所坚持的，到底算得了什么？

记得小时候，年少不通世事。

“理科比文科有意思，将来就是要学理科！”

“本姑娘一定要做文科最好的理科生！”

“……”

太多太多的豪言壮语，犹如恋人间的海誓山盟，终究淡薄直至消散在时间的缝隙中，现在，真正选择的时候，仅剩徘徊而茫然……

（3）

“哎，你听说了吗？隔壁班的XXX好厉害！会背好多诗词！”

“嗯嗯，还有她们班的XXX，文笔超级厉害！”

“别忘了XX，文章也写得特别好！”

“……”

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手中是一本随手拿的散文集——虽然读过很多书，老师和家长口中的“名著”，或许她并不比那些人多出多少——侧耳听着她们窸窸窣窣的交谈，心头也不过是死水微澜。倒不是她有多么心胸开阔，只是觉得无所谓罢了，她的文字，从来不是刻意给谁看的……

还记得从前，有时念她的作文，彼时的她，却在伏案陷入晦涩难懂的公式中。那些所谓的“范文”，她讽刺地讥笑，枉她自恃才女清高，竟也会学着大多数人一般，迎合着老师的爱好，写着辞藻华丽，却不知所云的“八股文”，那些所谓的文章——她从来不把那些当作她的文字，只想撕了，烧了，或许，只有灰飞烟灭，才算在这世间，了无痕迹罢？

如今，正面是应试的作文，背面是胡乱涂写的数理草稿的一摞摞承载了她无数心情起落的纸张，不知在哪个寂静无人的角落，慢慢腐朽，消散于缥缈的虚无。

越来越多的时间，挣扎在铺天盖地的题册中，多年前写作的本子，在墙角里落满了层层灰尘，无意间翻起昔年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留下的文字，幼稚青涩的文笔间，却是如今不再的轻狂与锋芒。唯有折了翅膀，断了骄傲，才懂得什么是地狱天堂。

文字，从来是她放不下的东西。重拾起曾经的岁月，对文字的感情，如潮水般汹涌，不可自拔。

她背着很多人，写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人前时，她是日日苦读书的乖乖女，对于一刻不停写作业的狂热，以至于有人半是开玩笑，半是责备地叫她“苦行僧”，她笑着回怼：“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唯有寂静无人之时，把许许多多的话语，一字一句地缓缓落在洁白无瑕的纸张上，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收拢起。

笔尖与纸张轻触，发出沙沙的声响，笔锋游走间，灵魂与文字渐渐地交融。电闪交加，墨色铺天盖地仿佛要覆灭了整个世界，风雨狰狞地呼啸，敲打着窗子，或许明朝又是残叶遍地，薄薄一层玻璃内，她悠悠地想，轻轻地写。仿若一盏摇曳灯光下，一支笔，一张纸，便是世界。

有时把自己埋在厚厚一本书的书页里，嗅着书墨的馥郁香气，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唯有这个时候，她才感觉，自己还有生机。

（4）

有时候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进全学校最好的理科班，一定要和那些以刷题为生命的人在一起，拼着本就渺茫的竞赛？有时候的她，似乎出奇地倔强而痴执，认准了的事情，哪怕她一向胆小，亦要拼尽飞蛾扑火般粉身碎骨的勇气，如她想要考清华的目标，如，她喜欢他。

认识他之前，她的理想从来都是清华，只是她搞不清楚，如今的坚持，可有几分是因为他的一句“我想考清华的建筑系。”？

其实她从小就知道，童话从来是骗人的，所以她从来不写童话，只写着散文和小说。认识他之前，她一直相信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可以看得懂自己文字，可以和自己交流诗和远方的人，只是当遇见他的一刹那，她似乎明了了什么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他的哪一点，似乎哪里都好，又似乎哪里都说不上特别好，只是又感觉特别。一遍一遍地写着“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只一回眸，便是此情牵绊。

只是她依然冷静而清醒地知道，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到底，她和他没有在一所高中，到底，她害怕有一天，物是人非……他画画很好，于是很多女生喜欢他，她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把所有对他的回忆，所有隐秘的小小心思，在笔尖蜿蜒流淌，她想，如果有一天纸张泛黄，岁月成殇，把所有写给他的文字拿到他的面前，然后再说一句“如果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人执了谁的手，把风景看透，细水长流，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5）

当母亲把她许多文稿当作废品卖掉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办法和母亲争执，因为母亲并分不清楚，哪些是她弃之敝履的草稿纸，哪些是她心心念念的文字。

目光投向厚厚的一摞摞习题，眸子有些酸涩，刺眼的灯光下，干燥得发疼。

关于他的文字，几乎全部丢了——她或许还应该庆幸，母亲不曾翻阅过那些文字，所以，她逃过了一场暴风雨，而迎接的，是无数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补课完的夜晚，她抱膝蹲在路边，路灯将她茕茕孑然的身影愈加拉长，繁琐复杂的方程和公式，变换无端的表格和图像在脑海中翻来覆去，亦有上午考砸了的英语成绩，班主任语重心长的谆谆话语……她狠狠地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东西，可母亲的唠叨声却响彻耳际“你要是少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看看英语书，也不至于英语差成这个样子。”

是了，她冷冷地笑，带着几分嘲笑，理科是她只要用功就可以稳保中上的成绩，而英语……她永远逃避不了的弱点。她有时候怀疑，老天是否是因为赐予了她过高的语文与理科能力，才让她的英语这般田地。

累了，倦了，蓦然回首，只是真的，有路可退吗？

她想去学文，只是母亲的话分明句句在理“你觉得你这个理科生应付得来那么多背诵的东西？”

“可是我背诗词……”

“那你的英语单词？”

她无言以对。

这是她永远都无法逃避的命题，她无能为力，于是她被理化，文字，英语，撕扯得再无力气。

几只说不上名儿的鸟儿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叽叽喳喳地叫着，轻轻一挥手，便又扑棱棱飞走，融于深沉墨色的夜幕中。她怔怔地看着鸟儿消失的地方，深邃的漆黑，向四周蔓延，月光袅袅，斑驳地洒落一地流苏碎银，夜，如同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心上最脆弱的部位，攥得很疼，很疼……

（6）

她终究，还是差一点，没能坚持她引以为傲东西。她买了一个密码本，轻轻在本子上写下：

“或许，只有没了梦想，折了翅膀，断了骄傲，才知道什么是地狱天堂……”

然后把本子锁上，然后丢在一堆废品里……

她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如果不让你画画会怎样？

两分钟内，飞快地撤回。再敲出一行字，扯开了话题。

许久之前听他说起，他是因为画画，才想考建筑系，于是突然非常羡慕他，所以……你一定要坚持画下去……

她所没有说的话，或许他知道，或许他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懂……

她看着一书架满满当当的书籍，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莞尔，或许这辈子她是改不了了，所坚持的东西，便要一直坚持下去，譬如喜欢他，譬如考清华，譬如，她所喜爱的文字……